声明:本书为八零电子书(txt80.com)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,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,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《侯门独宠》作者:晏之棠   文案:   秦婉从没想过,她会遇见这样一个人:   他是名动天下的小侯爷,是皇恩浩荡的指挥使,是所有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所在。   她不欲与他接近,却阴差阳错,偏偏成了那个独一无二——   他不近女色,她却偏偏成了他的“红颜知己”;   他玩世不恭,她却偏偏成了他的“坦诚以待”;   他桀骜不驯,她却偏偏成了他的“谨小慎微”。   到最后,那从不低头的少年,竟千里策马而来,红着眼将她堵在渡口:“婉婉,除了本侯,你还想嫁谁?”   聪明美艳女高手VS腹黑恶劣小侯爷   食前必读:   女主因身份秘密,前期藏身青楼,但一切清白;   女主会武功,聪明且机灵,与男主势均力敌;   内容标签: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悬疑推理   搜索关键字:主角:秦婉;沈羡之 ┃ 配角:赵鸿善;陈宠 ┃ 其它:   一句话简介:美艳女高手VS恶劣小侯爷   立意:所谓救赎,便是明目张胆的偏爱 第1章 燕春花魁   三月初三,京城。   天色已晚,燕春楼却热闹非凡。   这是京中最富盛名的青楼,是无数浪子游客买醉的场所。而今夜,众人更是翘首以盼,只为一睹传说中那新任花魁的芳容。   “听说那花魁长得极美,才来没多久,便成了这燕春楼炙手可热的人物。”一个青年品了口酒,有些向往地说道,“可惜她常年以面纱遮面,至今都没人见过真容。”   “不露真容?”旁边一个汉子奇怪道,“那她是怎么成为花魁的?”   “这你就不懂了,越是神秘的东西,就越有吸引力。”那青年神秘道,“听说当初,有人花一千两银子,连她的影子都没见到。后来你猜怎么着?”   那青年故意停顿了一下,才继续说道:“这事儿一传开,可勾起了那些公子哥的好奇心,一个个简直趋之若鹜,这花魁的身价也水涨船高。”   “还有这事?”那汉子有些惊讶,“一千两?就为了见一面?”   那青年斜了他一眼,“今晚你就瞧好吧。”   “今晚?”   “燕春楼已经放了话,谁出价最高,便能与她共舞一曲。”   话音未落,人群忽然骚动了起来。   只见二楼连廊,施施然走出一位女子。她身着玉白长裙,虽以薄纱遮面,却遮不住周身流光溢彩。一双杏眼如含秋水,轻轻从众人身上扫过,随后行了一礼,缓步离开。   只此惊鸿一瞥,便让人移不开眼。   “一千两!”   人群中忽然爆出一句高喊,紧接着便有人跟上了价。   “一千五百两!”   “两千两!”   那青年得意道:“看吧,这些人都较着劲呢。谁能见她一面,谁就是这群人中最有地位的。那群公子哥,才不会错过这个机会。”   那汉子摇了摇头,“真是世风日下,人心不古啊。”   两人对话声音不响,却正好落在了旁边醉醺醺的人耳里。   “五千两!”   一句高声叫价,霎时让其他人都安静了下来。   众人讶异地看了过去,便见那酒气熏天的男子,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,脸上露出志得意满的油笑。   这价格抬得太高,一时间没人继续加价。那小厮见状,赶紧迎了上去:“恭喜这位贵客!”   那男子嘿嘿笑了两声,随即将腰包扔给小厮,扶着楼梯,晃悠着上了二楼。   人群长吁短叹,很快便各自散了。那青年也品了口茶,起身隐在了人流中。   ******   二楼尽头,是花魁的厢房。   一抹玉白色的倩影,早已等候在那里。等那男子靠近,那抹倩影轻轻一笑,随即推开了房门,旖旎的香气霎时散开,将那男子勾得心神荡漾。   那男子晃了晃脑袋,语气相当骄傲:“那群人,谁敢跟我抢。”   “是么。”那倩影声音悠悠,“客官醉了,好生休息吧。”   那男子早已心驰神往,此时听到这几句话,心里更是想入非非。他满脸堆笑,嘴里喊着“美人儿”,急不可耐想靠近。   后颈突然一凉。   下一刻,他便失去了意识,重重栽倒在床上。   “真麻烦。”   那倩影收起笑容,嫌弃地擦了擦手上的油腻,随即将罩在外面的长裙扔掉,整了整内里装束,竟是一身利落的短打劲装。   没了长裙的牵牵绊绊,这短装利落又干脆。她熟练地束起头发,仔细将脸蒙上。   一切准备就绪,她正准备离开,余光扫到床上昏睡那人。回想起刚刚,那人蹒跚着扑过来的样子,她心里一阵反感。   什么美人,谁是你的美人!   她抬脚便踹了过去,“当啷”一声,床上发出硬器碰撞的声音。   她目光一凛,迅速在那人身上一搜,果然摸出一块腰牌。她定睛一看,“工部”二字赫然映入眼帘。   “嚯,意外收获。”   她将腰牌收在身上,取出一支熏香,点燃插上香台。又拔下一根发丝,轻轻缠在门和窗台上。   紧接着,她推开窗户,扫视了周围一遍,闪身翻了出去。   燕春楼后是一片暗巷,不同于前门的熙熙攘攘,这里连着一片废弃的房子,平日少有人来。   一抹影子踏上枝干,借着树枝的力道,轻巧翻上屋顶,随即攀上一道矮墙,翻进一间隐秘的后院。   木门被轻轻推开,那抹影子熟练地绕过一堆废弃的桌椅,闪身进了一间矮房。   “哟,来得比平时晚了,这可不像你的风格。”   一个青年点燃烛灯,戏谑地看着来人。   “你今天话也格外多,不怕被人发现?”来人检查了一下前后两门,确定无人之后,才掸了掸身上的灰尘,坐了下来。   “我说秦婉,你有没有良心。”那人摊了摊手,一副无辜的样子,“我可都是为了你,那醉货身上,应该有好东西吧?”   秦婉顿了一顿,默默掏出了腰牌。   那人看见腰牌,目光瞬间亮了起来:“我就说,那醉鬼一直吹嘘自己有多厉害,身上肯定带了好东西。你不是一直想要工部的腰牌么?这下该开心了吧,看来我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......”   “李三为,你今天话真的很多。”秦婉打断了他,一边从墙角挖了些泥,将腰牌拓上去,一边问道:“东西呢?”   “你这个人,让你说句谢谢可真难。”李三为不满地抱怨道,随即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,递了过去。   秦婉接过来,打开严严实实的包裹,便看到了几枚碎宝石。宝石成色不错,但模样还很粗糙。看样子没经过打磨,应该是采石料的时候凿下来的。   秦婉看了他一眼,眼神有些怀疑。   “没错,就是你想的那样。”李三为努了努嘴,“有人典当了这些碎宝石,我跟当铺老板有些交情,便让他转给了我。”   “已经确认过了,跟当年造塔时候用的石料,一模一样。”   秦婉沉默地看着手中的碎宝石,片刻后才问道,“典当的人呢?”   “还在查。”李三为耸了耸肩,“当铺老板不认识那人,还得花时间找找。不过听老板的描述,应该是个道士。”   秦婉没有接话,仔细检查着那几颗碎宝石,试图发现更多线索。   李三为看着她,沉默了一瞬,又开口道:“婉婉,你也别急,我们查了这么多年,好歹是有线索了。我直觉觉得,顺着这条路查下去,应该是对的。”   秦婉“嗯”了一声,没说什么,目光依旧盯着那几颗碎宝石。   李三为叹了口气,“不过婉婉,你打算在燕春楼待多久?那地方到底人来人往,说不准会碰上些什么人。”   “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。”秦婉这才抬起头来,“更何况,什么样的人都接触,才有可能发现更多线索。”   “话是这么说没错。”李三为看了她一眼,“不过也是,谁能想到,堂堂燕春楼的花魁,竟是朝廷钦犯。”   “在朝廷眼里,我早就已经死了。”秦婉收起石料,小心地将布重新包好,“倒是你,大摇大摆进出燕春楼,不怕被人盯上?”   “我怕什么。”李三为无所谓道,“朝廷那通缉的画像,都用了五年了。你也看到了,这五年,我变化可不小。”   秦婉斜了他一眼,“可不是么,换做五年前,你可不会一掷千金,只为见花魁一面。”   李三为听见这话,干笑了几声,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。   藏身燕春楼的办法,是秦婉提的。毕竟会逛花楼的人,多半心术不正,更容易有破绽。   但她当初只想借这个机会,接近那些达官显贵,挖一挖线索,却没想过当花魁。   反而是李三为,想着要干就干一票大的,索性一不做二不休,上演了一出“千金博一笑”的戏码。   名气上去了,来找她的人便多了,找到线索的可能性更大。但经常被人盯着,行动也不便了,秦婉就只好换上夜行服,趁着夜色出来活动。   算是有利有弊。   因为这事,秦婉可没少跟他计较。李三为自知理亏,不再同她争论,默默将拓好的腰牌取出,小心地包好递给了她。   看着他讨好的举动,秦婉有些好笑,正想打趣两句,外面突然传来响动。   那声音极轻极轻,在夜风的掩映下,几乎听不出来。秦婉却反应迅速,立刻熄灭了烛火。   这地方荒芜了很久,平日很少有人,更何况如今夜色已深。   事出反常必有妖。   秦婉屏住呼吸,贴紧墙面,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。   从呼吸声听起来,应该有两个人。其中有个男人,呼吸有些粗重,似乎不太清醒。   秦婉听了一会儿,那声音没有继续靠近,应该不是冲他们来的。她稍稍松了口气,手指轻点了一下身旁的李三为。   此地不宜久留。   李三为会意,悄然向后门移去。确认他离开后,秦婉才缓步向前门移动。   分开走是他们的习惯。万一出了什么事,至少有一个人还能活动。   秦婉贴着墙,小心地向门口移步。她立在门侧,仔细打量了一下周围景象。确认四周无人之后,迅速翻身上了对面屋脊。   她俯下身,贴着屋脊快步向前走,正要离开这片院子。   眼前突然掠过一道剑影。 第2章 黑巷易物   秦婉反应很快,迅速向身后一闪。   剑光划过她眼前,很快又再次向她袭来。   秦婉身轻如燕,足尖轻轻一点,整个人便腾空跃起,从剑影下滑了出去。   她不欲缠战,闪身便想离开,谁料那剑影却缠斗不休,直直向她挺了过来。   秦婉凌空翻了一身,再次想往侧边逃开。   那剑影却死死缠住了她,任凭她左挪右移,硬是挡住了她的去路。   看来是非要分出个胜负了。   秦婉有些恼怒,想了一想,迅速往地上抓了一把。   待那剑影再次袭来,秦婉立刻将尘土扬了出去,趁着这个空档,挺身一个鱼跃,向院外滑了出去。   那剑影反应却也很快,马上便跟了上来,剑顶几乎要碰到她腰。   奈何秦婉对这里相当熟悉,借着交缠的树枝,腾挪翻转,很快便逃了出去。   那剑影立了一会儿,转身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中。   秦婉逃了一段路,见那人没有再跟上,这才舒了口气。   她并没有急着回燕春楼,而是沿着屋脊,来到了一条漆黑的小巷。   这条巷子无人打更,夜间总是漆黑一片。加上这里经常会有人售卖些违禁的物品,因此被戏称为“黑巷”。   秦婉熟门熟路地来到一户门外,掀开青色帘布,大步走了进去。   一个身着青色长裙的女子迎了出来。   那女子看了秦婉一眼,给她倒了杯茶,问道:“缺物件了?”   秦婉将水一饮而尽,点了点头道:“香快没了,今晚是最后一只。”   那女子闻言,回屋取了一盒熏香,默默递给了她。   “这是新制的一批,功效更强,你悠着点用。”   秦婉笑着接过,“多谢青姑,你这香真好用,每次只要点上一支,就能让那些人沉醉其中,醒来还回味无穷。”   青姑看了她一眼,叹气道,“可你在那燕春楼,毕竟不是长久之计,有想过什么时候离开么?”   秦婉一边回答,一边查看着那些熏香:“很快,李三为已经查到了线索,只要那边有了眉目,我便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了。”   “对了。”秦婉从怀里拿出拓印的腰牌,“这个还要麻烦你,刻一份一样的出来。”   青姑接过那份拓印,看到上面“工部”二字,霎时有些意外。   但她没有多问,只是点了点头,“等刻好以后,让李三为给你送去。”   “行,多谢。”秦婉将那些香收好,麻利地捆在怀里。   青姑看着她熟练的动作,不由得又叹了口气。“秦大人若是还在,看到你这样,该要心疼了。”   秦婉动作一顿,随即扬起了头,笑道:“我爹若是知道,五年过去了,李三为还没把你追到手,该要笑话他了。”   青姑听到这话,神色一僵,“你别瞎说,我跟李三为……什么都没有。”   秦婉看着她,轻笑了一下,“你俩也算有缘,一个是曾经的护卫,一个是以前的总管,如今却都成了朝廷钦犯。这么一看,倒有种亡命天涯的感觉。”   青姑的脸红了又红,“别瞎说……如今最要紧的,是查清当年真相,至于别的……我可没那个闲工夫。”   秦婉看着她口是心非的模样,忍不住继续调侃,“偌大个秦府,只剩下我们仨相依为命,你俩若能凑一对,开枝散叶也好啊。”   “你!”青姑作势要打她,被秦婉一个闪身避过,无奈地坐了下来。   “不逗你了,我该回去了。”秦婉看了看门外,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。   她得在那人醒来之前赶回去,不能久留。   见四下无人,她闪身窜了出去,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。   “自己多保重,走了。”   ******   秦婉动作很快,翻下最后一座屋脊,便回到了燕春楼二楼。   她仔细检查了一下窗户,见那发丝完好无损,心下稍安,这才开窗回了房。   房间里呼吸声粗重,她探了一探,那人还在床上昏睡,并没有醒来的迹象。   她又检查了一下桌上的熏香,那香还在燃着,弥漫出旖旎的香气。   看起来一切正常。   她舒了口气,进到内间,换了一双干净的鞋子,重新罩上那玉白长裙,将面纱重新换好,施施然走了出来。   只这一瞬间的功夫,刚刚那果敢犀利的女刺客便消失不见,出现在燕春楼房里的,又是那个妩媚娇人的花魁。   秦婉取出青姑给的熏香,一一在香盒里放好。   她在使用这些熏香之前,曾服用过青姑给的解药,加上她自小习武,又常年以面纱遮住口鼻,因此并不会受这些熏香的影响。   但其他人就不一样了。   这些香里掺了迷药,还有青姑自制的□□,每次点燃,都能让人昏昏睡去,陷入一场真假难辨的美梦之中。   她在燕春楼的这段时间,多亏有这些熏香,才能清白平安。   处理好熏香,她又取出妆奁盒。   这人给了五千两银票,按照燕春楼的规矩,她可以分得一半。   她来燕春楼的时间不长,但托李三为的福,名气涨得很快,钱和首饰也赚了不少。   她打算用这些钱去打点关系,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线索。   如果有可能,她还有个心愿。只是这个心愿,在五年前那件事解决之前,必须压在心底。   秦婉默默做完这些,才起身向那人走去。   那人还在昏昏沉睡,似乎睡得很沉,呼吸又粗又重。   秦婉有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,手指触上腰部,打算将腰牌还回去。   她摸索了一下,整个人忽然僵在原地——   腰牌呢?   她迅速在身上找了一遍。   没有。   她疾步走进内间,在刚刚换装的地方翻找了一番,又循着回来的路,沿着窗边找了一圈。   还是没有。   她又将窗户开了条缝,快速向下扫了一眼。   到处都没有。   秦婉手心里渗出了汗。   腰牌丢了。   还是在她房间里丢的。   这下还怎么说得清?!  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仔细回忆了一下。   她清楚地记得,李三为把腰牌还给了她,连带着拓印的那份一起。   所以去见李三为的时候,腰牌还是在的。   这之后,她便与人打了一架,随后又去了黑巷。   难道腰牌是打斗的时候掉的?   这样想来,那剑似乎的确曾接近过自己腰间。   秦婉暗骂自己粗心,光顾着不被人发现,竟把腰牌这样重要的事情忘了。   不行,得去找回来。她的身份特殊,绝不能因为这一件事,把自己搅进官司里去。   秦婉迅速转身,打算重新换上夜行衣。   床上那人忽然哼唧了起来。   她脚下一顿,看向桌上的熏香。   熏香已经燃尽,算算时间,这人差不多该醒了。   再续一支?   可这香带有迷药,用量太大,不能保证会不会有其他后遗症。   抓紧时间出去?   一来一回,很可能会来不及。到时这人醒来,发现房里没人,腰牌又遗失了.....自己岂非跳进黄河都洗不清?   秦婉深吸了一口气。   丢失朝廷腰牌是大事,想来这人不敢闹大。只要自己一口咬定没见过腰牌,谅他一时也不能怎样。   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。   秦婉将面纱仔细带好,熟练地扬起一抹笑容,施施然向那人走去。   她走到床边,正想着一会儿如何措辞,目光突然一滞。紧接着,她瞪大了眼睛——   那腰牌,竟好好地挂在那人腰间!   她惊讶地拿起那腰牌,借着摇曳的烛火,仔细确认了一遍。   不错,就是工部的腰牌。   可为什么会在这人身上?   秦婉不可思议地将它翻了过来。   腰牌背面,一个“丁”字赫然映入眼帘。   ******   燕春楼外。   天色有些晚了,聚集的人群渐渐散去。   一个暗影身着侍卫装束,从树丛间轻声穿过,悄然落在无人在意的角落,随后快步上前,抱拳行了一礼。   “侯爷。”   他面前那人,斜斜靠在墙上,正懒散地把玩着手中折扇。听到声音,连头也没抬:   “人送回去了?”   “嗯。”   “东西呢?”   “没找到。”   他停下手中动作,懒洋洋站直了身子,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:“意料之中。”   “属下无能。”   他瞥了那侍卫一眼,目光扫过积灰的衣角,“碰到对手了?”   “是,功夫不错,属下没能抓到。除此之外,属下还发现一件怪事。”   说着,那侍卫从怀里取出一条细绳,摊开放在掌心:“那人身上,有工部的腰牌,用这根绳子系在腰间。”   “工部?”他眼神一挑,似是有些意外,“谁的?”   “从腰牌上看,刻的是‘丁’字。”   丁?   工部只有一位姓丁的大人。   他扬起头,意味深长地看向二楼。   尾部的房间窗门紧闭,摇曳的烛光微微闪动,在燕春楼这样的环境里,显得暧昧又轻佻。   可这暧昧和轻佻,落在他的眼里,却莫名有种欲盖弥彰的意味。   “你去拿人的时候,房里可有人在?”   “没有。”   “你确定?”   “确定。属下特意检查过,并无人在场。窗门都用发丝缠绕,属下进出时特意避开了。”   他挑了挑眉,嘴角微微勾起。   看来今晚,有人抢先了一步。 第3章 初次交锋   秦婉站在床边,努力调整着呼吸。   她看着眼前酒气渐消、正迷茫揉着眼睛之人,脑海里飞速想着措辞。   “客官终于醒了。”   秦婉迎上前去,眼波流转,手上却不动声色地保持戒备。   “我什么时候睡着的?”那人打量了秦婉一眼。   秦婉扬起一抹招牌式的笑容,语气有些轻佻,“客官莫不是醉了?春宵一刻值千金,客官竟然......记不得了?”   那人警惕地看了秦婉一眼,忽然想起了什么,紧张地摸了摸腰间,随后又长舒一口气。   秦婉观察着他的动作,心里暗道不好。   这人酒醒了不少,看起来并不很好忽悠。自己得多加小心,免得露出破绽。   那人扫了秦婉一眼,语气有些怀疑:“按你说的,我今夜一直跟你呆在一起?”   秦婉点了点头,模样很是顺从。   “那你说说,今夜我们都做了些什么。”那人一边说着,一边盯着秦婉。   秦婉听到这话,脸上笑容微收,默默垂下头去:   “奴家身份卑贱,自是入不了客官的眼。既是如此,奴家将银两退了便是,客官不必如此羞辱。”   秦婉这话说得巧妙。   她当然不知道这人梦到了些什么,要是信口胡说,搞不好就会被揭穿。而且她深知,撒了一个谎,就要用无数个谎去圆的道理。   与其冒这样大的风险,还不如避重就轻,挑些不会出错的话来说。   而最不容易出错,又能止住对方继续深挖的话题……   便是自己难以启齿的身份了。   那人听到这话,果然愣了一下。见秦婉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,自觉戳到了人家痛处,反而有些尴尬:“我不是那个意思......”   “客官不记得便罢,此后山高路远,你我权当素不相识罢。”   秦婉说着,起身便要去拿银两。   她面上动作坚定,心里却很清楚,这些纨绔子弟素来爱面子,势必不会真让她退钱。若让那些世家公子知道,他竟被个青楼女子退了钱,以后脸面还往哪儿搁?   这招以退为进,不过是为了转移对方注意力,打断他继续探究的想法。   看着她要恩断义绝的样子,那人果然慌张起来,堆着满脸笑意哄了起来:“小娘子误会,我不是那个意思,小娘子舞姿绝伦,不愧是燕春楼花魁。”   秦婉远远坐着,看也不看他,”客官不误会便好。天色已晚,客官请回吧。”   那人听到这话,权以为是这女人在耍性子。他没耐心去哄个青楼女子,假惺惺说了几句,便理了理衣服准备出门。   秦婉倚靠在门框上,看着这人摇摇晃晃的背影,眼神带着一丝戏谑。   来逛青楼的人,不是心虚,就是心术不正。这样的人,利用起来比一般人更简单。   无论如何,今夜这关算是过了。   她轻舒了口气,正准备回房,余光忽然瞥到一道锐利的视线。   她脚步一顿,顺着那道目光,向一楼边厅看去。   只见一人身着紫色锦衣,单手撑在桌上,闲闲把玩着手中的玉色茶盏。他的五官及其俊俏,嘴唇微微勾起,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。   两人目光相接的瞬间,那人笑意更深,眼神却带着些许凉意。   秦婉心下莫名有些发慌,不动神色地别过了脸。   不知为何,她总觉得那眼神有些意味深长。可细细想来,自己从没见过他,又何来意味深长?   她正在疑心,周围忽然骚动了起来。   她打眼看去,才发现不知何时,燕春楼上下已经聚集了不少女子。   那些女子三三两两站着,时而羞涩地看那人一眼,时而窃窃私语。   那人却恍若未闻,怡然自得地品着茶。随着他的动作,那锦衣微微荡起,绣着的云纹流光溢彩,展现出低调而华贵的质感来。   周围又是一阵低低的惊叹,有人推推搡搡,红着脸想靠近。   很快,便有娇媚的女子大胆上前,绣帕半遮着脸,勾起那人衣角,娇滴滴说了些什么。   那人没什么回应,懒懒靠在桌上,目光看向那名女子,嘴角微微上扬。   秦婉抱臂看着,不禁摇了摇头。   即便隔得很远,她也大概能猜到他们说话的内容。无非是打情骂俏,借着燕春楼的旖旎氛围,说些平时说不出口的话罢了。   本以为那人和其他人有些不同,如今看来,倒是自己想多了。来这燕春楼的,能有几个正人君子?   她瞥了那人一眼,正准备回房,留意到他的动作,目光忽然一顿。   只见那人拿起折扇,沿着锦衣的纹路,慢悠悠晃到那女子手边。   那女子看了他一眼,有些娇羞地握紧了衣角。   那折扇却突然换了方向,直直向下一划。   “嘶”一声,衣角被齐齐裁开。   那女子猝不及防,踉跄退了几步,险些摔倒在地。头上的饰品却经不住摇晃,哗啦啦散了一地。   周围嘘声一片,那女子又气又急,顾不上将首饰捡起,急匆匆便往房里跑去。   始作俑者却仿佛无事发生,轻轻掸了掸衣服,若无其事地品了口茶。   这行径着实恶劣,可偏生这人长得太好看,让人根本移不开眼。旁边有人看入了迷,喃喃自语道:   “到底是名动京城的沈小侯爷啊。”   沈小侯爷?   秦婉默了一默。   难怪。   自打她闯荡江湖以来,这人的名号已经听过了无数次。   听说这沈小侯爷名叫羡之,因祖上是开国功臣,所以世袭了侯爵。按理来说,这样的家庭出身,建功立业、光宗耀祖才是正事。   可偏偏这人是个离经叛道的,做出的那些事,一桩桩一件件,都令人颇为咋舌。   说他不学无术吧,无论文试还是武试,他都能轻松拿下第一,抽空还有闲情喝几口茶,把其他世家子弟气得够呛;   可你要说他勤奋好学吧,他整日不是喝酒就是和朋友厮混,还对自己游手好闲的状态相当满意,美其名曰:   人生得意须尽欢。   传说当今圣上看不下去,想充分挖掘他的才能,曾经想给他安个护国大将军的职位。   哪晓得他一口拒绝,还用一番让人挑不出毛病的说辞,把派去宣旨的公公哄了回来。   圣上实在舍得不他的才华,又派出自己的贴身卫队——梅花卫,想将他强行带回宫中。   结果那一天,他硬是给那些护卫,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。   因为这事儿,沈侯被他气得够呛。奈何沈侯只得这一个独子,沈老夫人又故去的早,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,让沈侯一定照顾好这个儿子。   无奈之下,沈侯只能腆着脸,去请圣上开恩。   最后好说歹说,双方各退一步,这小侯爷才同意出任梅花卫指挥使,权当做是给圣上赔罪。   就这样的行径,当然名动京城。   秦婉看着眼前这人浪荡又懒散的做派,和传说中的形象渐渐重合起来。   可她又隐约觉得,这人不像看上去那样简单——   刚刚他看她的眼神,分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。   那人大约是喝够了茶,终于在众人的注视下,起身理了理衣服。   紫色的衣袍缺了一角,却丝毫不影响他闲适的姿态。   他拿起折扇,慢悠悠地向门外走去。临出门前,漫不经心地朝二楼看了一眼。   秦婉浑身一个激灵。   直觉告诉她,这人刚刚是在观察她,就像一个猎人,在观察自己的猎物一样。   自己究竟哪里引起了他的注意?还是在什么时候,和他打过照面?   秦婉有些惴惴不安,正在皱眉思索,旁边忽然有人唤她。   “玲珑,还没回房么。”   秦婉面色一滞。   她在这燕春楼,用的是化名。   当初为了方便,她随手起了个叫“玲珑”的名字,想来会这样喊她的,也只有燕春楼的人了。   她转过身去,微微福了福身,“眉姨。”   眉姨是燕春楼的老板娘,听说当初独自一人,将燕春楼开了起来。她年轻时吃过不少苦,所以对楼中女子很是照顾。   秦婉来了燕春楼后,常年以面纱遮面,眉姨不仅没说什么,碰到有人在背后议论,还会替她辩驳两句。   因此在这燕春楼,算是她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。   眉姨走近了些,见她面有忧色,不禁有些担心,“怎么,不舒服么?”   秦婉摇了摇头,“大约是有些乏了,应当没什么大碍。”   眉姨抚了抚她的额头,叮嘱道:“原本几日后还有场宴席,想着让你多露露脸的。你若想好好休息,便同我说一声,换个人去也可以。”   燕春楼的姑娘大多会些才艺,因此有些世家公子组织宴席时,会请这里的姑娘去助兴。对这些姑娘来说,这是个难得的机会。   万一被哪位公子看上,替自己赎了身,便算是熬出头了。再不济,哪怕搭上一两个贵客也是好的。   秦婉明白眉姨是在替她着想,微微颔首道:“多谢眉姨照拂。”   “客气什么,都是苦命人,互相帮扶罢了。时候不早了,快回去休息。”眉姨又叮嘱了几句,便与秦婉分开了。   秦婉回到房间,长长松了口气。   她扫了一眼那沾满酒气的床,想也不想便远远走开,靠在了长凳上。   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,让她有些应接不暇。她得好好思索一下,想想下一步对策。   大约是有些累了,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。   梦里,她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,父亲还在世的时候。她梦见自己与父亲吵架,梦见自己离家出走,又梦见父亲带着镣铐,被一群人押向刑场.......   她猛然惊醒。   天已经亮了,有什么东西在日光中,微微闪着光。   秦婉倏地起身,仔细一看。   墙上钉着一枚短箭,箭头还插着一封信。 第4章 宴席相遇   秦婉谨慎地透过窗缝,往楼下扫了一眼,随后将那短箭拔下,小心将信展开。   信上只有简短的两个字:丁府。   她沉默了一瞬,将信在烛火上烧掉,又看了眼那短箭。   这种短箭和一般的武器不同,箭头又细又尖。没猜错的话,应该是李三为带来的消息。   所以那个典当宝石的道士,如今身在丁府?   秦婉盯着那乱成一团,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床。   这可不就巧了么。   她看了看天色,简单收拾了一下衣服,将头发挽成一个发髻,便向二楼另一侧走去。   眉姨正在房里,和另一个姑娘说着什么。见秦婉来了,她起身迎了过来。   “玲珑,你怎么来了?身子好些了么?”   “好多了,谢谢眉姨。”秦婉站在门外,微微行了一礼。   “那便好了,”眉姨迟疑了一下,又继续说道:“先前同你提过那宴席,可还能去?”   秦婉垂眸不答。   她来找眉姨,是想借着昨日那人的契机,打听一下丁府的位置。她急切地想找到线索,对于其它无关紧要的宴席,实在是提不起兴致。   眉姨打量了她一眼,便知她是拒绝的意思,叹了口气道:“罢了,你不愿意,便不强求了。原本还想着,那丁公子对你印象不错,兴许能有些机会呢。如今看来......”   “眉姨,你说什么?”秦婉有些意外,“你的意思是,是昨日的丁公子要办?”   眉姨有些奇怪她突然的积极,点了点头道:“是啊,那丁公子新升了工部主事,正准备大办一场宴席,好好庆祝一番呢。”   “那宴席,可是在丁府举办?”   “那是自然。丁公子是丁家独子,以前一事无成,不知被人说了多少闲话。如今他有了出息,可把丁家二老高兴坏了,早几日前便在丁府外面,挂上了大红灯笼。”   秦婉默了一默。   之前她找了五年,每次都毫无收获;如今刚有了些眉目,倒像决了堤似的,噼里啪啦把线索灌了过来。   大概这就叫做,功夫不负有心人?   她抬起头来,看向眉姨:“我还是去吧,免得辜负丁公子一片心意。”   眉姨原本还在絮叨那丁家的往事,听到这话,不由得一愣。“你确定?你这身子骨,能跳起舞来么?别硬撑才是。”   秦婉笑了一下,打趣道:“不然眉姨同我一起?若是我跳不下去了,也好替我补个台。”   她嘴上这么说,心理其实很清楚。   她哪里会跳什么舞,不过是借着轻功,能在空中腾挪几圈罢了。再加上一些手势动作,唬一唬外行问题不大。若是碰上懂行的......   就自认倒霉呗。   眉姨听到这话,知道她已无大碍,便笑着说道:“看你这精神的,别说跳舞了,估计上个天也不成问题。回去准备准备,三日后会有人来接。”   秦婉正要答应,房里突然传出不满的声音:   “眉姨,不是说好,这次的机会让给我么?”   秦婉抬眼一看,微微眯起了眼。   说话这人名叫陈宠,是燕春楼上一任花魁,曾经也是众多纨绔子弟追求的对象。   可自从秦婉来了这里,花魁的头衔便易了主,她的名气也大不如前。   因此,她一直将秦婉视作眼中钉,时不时便要找不痛快。   秦婉懒得跟她口角,抬脚便要回房。那陈宠却疾步走上前来,拦住她的去路。   “怎么,当了花魁,连姐妹都不愿认了?看不出来,玲珑姑娘竟是如此势力之人。”   好家伙,上来就扣这么大个帽子。   秦婉停下脚步,瞥了她一眼。   这可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。   她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衣袖,语气懒懒散散,“此言差矣,就算不当花魁,也不想认这个姐妹。”   陈宠被这话噎了一下,转而又笑了起来:“玲珑妹妹怕是有什么误会,说出来便是。姐妹之间,哪有什么隔夜仇。”   她打量了陈宠一眼,悠悠说道:“是啊,哪有什么隔夜仇,不过都是些陈年隔阂罢了。”   陈宠没想到她这么直接,接不下去了,索性将话摊开:“之前是你自己不要去的,好汉不吃回头草,你放弃吧。”   秦婉两手一摊,“那可巧了,我又不是好汉,正好能吃这回头草。”   “你!”陈宠气急败坏起来,“非要跟我过不去么!”   秦婉没搭话,视线停留在她的那身衣服上。   刚刚她就觉得,这身衣服有些眼熟,似乎在哪里见过,却一时想不起来。   她的目光上移,直到看到陈宠那复杂又花哨的头饰。   哦。   原来昨天被那小侯爷“割袍断义”的人,是你啊。   难怪争着要去丁府露脸,敢情是想找回昨天丢失的脸面。   秦婉突然的沉默,倒让陈宠接不上话。   她盯着秦婉,心下一横,“今日你若不让给我,便休想离开这燕春楼!”   那架势颇有些狠戾,秦婉却“噗嗤”笑出了声。   “行啊,我今日本来也没打算出去,那宴席在三日后呢。”   “你!”陈宠气极,作势便要冲过来,被眉姨拦在中间:“好了好了,你们都少说两句。这回情况特殊,丁公子属意玲珑,由她去更合适。下回便由陈宠前去,玲珑不能再抢。”   这话听起来公平,实际却还是偏心。   下回,谁知下回在什么时候?   陈宠也听出了这层意思,还要理论,被眉姨一把拉住。她使了个眼色,秦婉便快步离开了这“战场。”   她的目光有些戏谑,转而又有些抱歉。   陈宠啊陈宠,真不凑巧,这次的宴席重要,不能让给你。   若有下回......   下回再说吧。   ******   丁府。   秦婉一走下轿子,便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:   这丁府上下到处都挂满了红色绸缎,门口挂着两盏大红灯笼,门上还贴了一堆大红剪花。   乍一看,就跟着了火似的。   喜庆归喜庆,莫名还有些瘆人。   她抖了一抖,调整了下呼吸,便跟着侍女的指引,从丁府侧门走了进去。   按照规矩,像她这样的身份是不能上主桌的,只能候在后院,等待主人召唤。   换了别人可能会有落差,秦婉却对这安排很是满意。   这后院只有她在等,刚好可以探查一番。   她遮好面纱,提起裙摆,小心地走出客房,四下打量起来。   这后院布局简单,正中一株枝叶繁茂的富贵竹,边上围着装饰用的石桌石凳。后院大约六七间房,应当都是下人的房间。   粗看了一下那几间房。房间都是空的,并没有她要找的人。   那道士会在哪儿?   她在院子中间转了几圈,观察着这里的陈设,沉思起来。   道士属于三教九流,跟她身份差不多,都上不了台面。按理来说,人应该也在这后院。   若房间里没有……   难道有其他隐蔽的暗间?   秦婉敲了敲那墙面,一路摸索过去,手指忽然一顿。   果不其然,有一面墙声音不对。   她趴在那面墙上,正想仔细看看,忽然感觉身后有些异动。   她一回头,冷不丁对上一张大脸。   “什么东西!”   她被吓了一跳,下意识便要出招,瞬间又反应过来。她用上所有力气将劲回收,将将让掌心停在那人胸前。   都说习武之人最怕突然袭击,一不小心就会露出惯性,这下可好。   她有些紧张地抬起了头,随即又飞快低了下来。   ......还真是冤家路窄。   眼前那人双手抱臂,斜斜打量着她。   “你在干什么?”   秦婉顿了一顿,随即答道:“练舞。”   那人似乎没想到这个回答,眼神似笑非笑:“练舞?”   “没错。”秦婉铁了心要往这个方向掰扯,继续说道:“阁下有所不知,若想跳好一支舞,最重要的便是练好这掌上的功夫。腾挪婉转,阴阳转换,都靠这手上姿势表现。”   秦婉说得一本正经,心里却默默哀叹。事已至此,哪怕睁着眼说瞎话,也只能硬编了。   那人听到这话,上下扫了她一眼,挑了挑眉:“本侯倒不知,跳舞还有诸多讲究。”   “术业有专攻,小侯爷志存高远,对这倚栏勾陈之事不甚了解,也是情理之中。”   那人听到这话,微微颔了颔首,似是有些了然。   他认可了这个说法?   秦婉刚想松一口气,却见他弯下腰,将两人距离拉近,语气戏谑又浪荡:   “这么说,你认识本侯。”   秦婉浑身一僵。   他刚刚是在套话。   这人果然不简单。  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认真答道:“小侯爷文武双全,京城内外无人不晓。便是身在燕春楼,也对小侯爷的名号如雷贯耳。”   “哦?”那人看着秦婉,一双桃花眼明明勾人,此时却像盛了冰水似的冷漠。   秦婉也不发怵,就这么直直迎着他的目光,不偏也不逃。   片刻之后,那人忽然笑了起来。   “不愧是燕春楼花魁,本侯期待你的表演。”   说完这话,他便扬起衣袍,大步离开了。   秦婉目送着他,等背影消失在拐角,终于卸下了劲。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,手心早已渗出了一层薄汗。   这人绝不是什么不学无术的浪子,秦婉再次确定了心中的想法。   可他既敏锐聪明至此,又为何要那样纨绔乖张?   秦婉还没来得及细想,便有侍女疾步走了过来。   “玲珑姑娘,丁大人有请。” 第5章 叶上飞舞   秦婉跟着侍女的脚步,施施然走进前厅。   前厅已经坐了不少人,一见到她进来,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。   “这位便是燕春楼的花魁,”有人率先开口,语气透着得意,“费了好大功夫才请来。”   秦婉看了一眼,说话的是那位丁姓公子,此时他坐在主位,正洋洋得意地看着众人。   “久闻不如一见,”旁边一人打量了秦婉一眼,“丁诚兄好眼光。”   “哪里比得上鸿善兄,金屋藏娇,多么风流倜傥。”丁诚哈哈笑着,嘴上说得谦虚,面上却自得得很。   秦婉听到这话,不由得看向那名叫鸿善之人。   若她没记错,当今皇后的长兄,便叫赵鸿善。凭着与皇后的这层关系,坐上了镇国大将军的位置。   听说这赵家,如今风头正盛,朝中不少人都是他的派系,连当今圣上也要忌惮几分。这丁诚能攀上这层关系,想来也不简单。   秦婉想到这里,微微扬了扬唇角。   这李三为四处活动,时不时就会带来些八卦传闻。看来有时候,爱听八卦也是件好事。   那赵鸿善看着秦婉,见她始终沉默不语,忽然提议:“听说玲珑姑娘舞姿卓绝,今日机会难得,不如请玲珑姑娘舞上一曲?”   秦婉早就有所准备,此时听到这话,正要上前,那赵鸿善又继续说道:“不知小侯爷意下如何?”   秦婉动作一顿,余光看了过去。   那人果然坐在对侧,手中正把玩着什么。听到这话,他头也没抬,施施然品了口茶。   那赵洪善自讨了个没趣,也不气恼,反而哈哈大笑:“既然大家都没意见,便请玲珑姑娘开始吧。”   丁诚听到这话,朝后一挥手,便有乐匠奏起了音乐。   秦婉微微颔首,走到坐席中央。   她并没学过舞蹈,但此前跟随外公练剑,曾经练过一套剑法。   她将那剑法招式改了改,用水袖代替长剑舞动,又隐去其中杀招,将腾腾杀意转变成婉约姿态。   加上她今日穿的是玉白长裙,纯白的面纱朦朦胧胧,倒是别有一番韵味。   她一一舞动,很快便只剩最后几个动作,可音乐却似乎并没有要停的迹象。   怎么回事?   她微微蹙眉,往旁边瞥了一眼。   丁诚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,眼中透着算计的精光。   她立刻反应过来。   这是个局!   那日在燕春楼,她虽然使计将丁诚支走,但并没有完全取得信任。   他趁着今日宴席,故意将旋律延长,为的就是试探她是否真的会跳舞。   动作也许能够速成,功底却骗不了人。一个以舞技闻名的花魁,绝不会出现跳不下去的情况!   秦婉心下沉了沉。   必须得想办法继续。   她将动作放慢,跟随音乐一步一挪,想拖延一些时间。   但这音乐就像故意与她作对似的,几次到了结束的旋律,又重新开始新的篇章。   秦婉动作不停,手心却渗出薄汗。   这样下去,迟早会被看出,她只会那几个动作。   怎么办?   她正在焦心,旁边忽然飞出什么东西。   她凝神一看,只见一片树叶晃晃悠悠,正好从她腰间飘落。   秦婉灵光一闪,立刻心生一计。   她足尖轻点,单脚踩上那片树叶,将整个人缓缓舒展,迎向天边。   纯白的衣袂翩翩扬起,仿佛一朵莲花在空中绽开,看得周围人都呆了一呆。   她随即将水袖甩开,衣袖在风中飘飞,犹如花瓣纷纷扬扬落下,飘然摇曳。   树叶晃晃悠悠,如玉的素手随之舞动,一双水眸欲语还休,仿佛隔着一层朦朦薄雾,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。   那叶片终于落在地上,秦婉犹如仙子下凡一般,飘飘然踏回地面。   音乐声戛然而止。   周围静得出奇,很快便爆发出一阵喝彩。   “好!真是太美了!”那赵鸿善率先赞叹,丁诚也鼓起掌来。   秦婉松了口气。   多亏那枚叶片,总算是过了这关。   看这些人的表情,应该是没露馅。   她扫了一眼周围,目光突然一滞。   那小侯爷正把玩着手里的叶片,似笑非笑地看着她。   见她看了过来,那小侯爷懒洋洋直起了身,随手一拧一扔,那叶片便簌簌粉碎,掉落在地上。   ……又中计了。   要是她没猜错,这人应该已经看出她不会跳舞了。刚刚将叶片飞出,是在试探她的功夫。   他算准了时间,知道自己即将黔驴技穷,要是不想露陷,势必只能借助轻功。   秦婉在心里哀叹。   真是防不胜防。   她垂下眼眸,不欲继续停留,正想匆匆离席,身后却突然有人开口。   “古有赵飞燕盘中起舞,今有玲珑姑娘叶上翩飞,真是令人大开眼界。”   赵鸿善说得客套,秦婉心下却凉了一凉。   不好。   听这意思,还有后招。   果不其然,那赵鸿善打量了秦婉一眼,悠悠说道:“今日机会难得,不如请玲珑姑娘效仿飞燕,也在盘中舞上一曲如何?”   “好!”丁诚立刻接话,“也让我们开开眼界!”   秦婉闭了闭眼。   真是阎王让你三更死,不许留人到五更。   她算是彻底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了。   大概今日出门前没看黄历,真是诸事不顺。   她暗自腹诽,却又不得不思考起对策来。   她来来回回就会那么几个动作,再来一遍,妥妥就要露馅。   但眼前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,直接拒绝,便是落了赵丁两人的面子。   这两人的地位,她现在可招惹不起。   实在不行,只能用苦肉计了。   侍女已经拿来了银盘,秦婉福了福身,装作顺从的样子,便要踏上那银盘。   谁知那侍女身子忽然一歪,银盘整个滑落。秦婉一脚踏空,重重摔在地上。   “怎么回事!”丁诚瞬间变了脸色。   那侍女惊惧不已,连连跪着磕头,跌跌撞撞下去了。   秦婉揉着脚踝,悄悄将短箭藏回袖袋。   幸好之前把短箭收在身上了。   她一面揉着,一面装作泫然欲泣的样子,对赵丁二人道:“大人,奴家扭伤了脚,今日怕是……不能舞了。”   丁诚默了一默,不耐烦地挥了挥手。   秦婉行了一礼,扶着墙站起,打算去后院休息。   赵鸿善却悠悠说道:“玲珑姑娘伤了脚,行动不便,不如便陪大家一道用席。”   那丁诚愣了一下,立马反应过来,点头如捣蒜道:“对对,美人如玉,秀色可餐。”   她停了动作,靠在墙边,藏在衣袖里的拳却紧了又紧。   连扭伤都不让休息,这些人什么玩意儿?   本想借此再去后院探查一番,如今看来又要泡汤。   她垂眸不语,正想着对策,旁边却有人凉凉打趣:   “丁兄如此对待花魁,不怕以后进不了燕春楼?”   秦婉动作一顿,抬眼看了过去。   小侯爷还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,似乎刚才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。   丁诚愣了一下,转而笑道:“那依小侯爷看,应当如何是好?”   那人头也没抬,语气不温不火:“丁兄这话有趣,人是在你府上受的伤,倒让本侯收拾残局?”   他话音刚落,旁边一人扯住他的袖子,立刻接话道:“丁兄莫要误会,羡之的意思是,不妨请玲珑姑娘先去休息,养好了身子再献舞不迟。”   “原来如此。”丁诚打量着沈羡之,“苏兄不愧侯府常客,对小侯爷的心思了如指掌。”   几人表面客客气气,说的话却夹枪带棒,像有暗流涌动一般。   秦婉盯着他们,心下渐渐了然。   这侯府原是开国功臣,在朝中势力颇盛,近年来却逐渐式微,声名远不如从前。   反倒是这赵鸿善,凭借着皇后的关系,当上镇国将军,名望与日俱盛。   这两家,一个是旧朝势力,一个是本朝新贵,肯定互不对付。   就像她和上一任花魁陈宠一样,总难免有人互相比较、区别对待。   一来二去,这两人关系便不可能好。   至于剩下的两个……   这丁诚显然是赵鸿善的人,而那位苏姓公子,应该是户部尚书的公子,苏泽。   传说他与沈羡之从小一起长大,也是少有的能包容那人恶劣行径之人。   这样看来,眼前这几人,分明站成两派,有积怨实属正常。   可问题是,今日是丁府宴席,既然关系并不好,又为何要请沈羡之出席?   而沈羡之素来浪荡不羁,又为何答应了他们邀请?   秦婉有些不解,还没想明白,便听见赵鸿善说道:“来来来,今天是个好日子,大家一起干一杯,以前的恩怨便一笔勾销。”   赵鸿善举起酒杯,走到沈羡之面前,“丁兄走马营缮司主事,羡之兄又上任梅花卫指挥使,以后大家互帮互助,何愁不能吃香喝辣!”   哦。   秦婉算是听明白了。   营缮司是工部最有权力的部门,主管一切营造修缮的事宜。   而梅花卫是皇上的贴身护卫,有很多机会在御前进言。   赵丁二人请了沈羡之来,明摆着是要拉拢他,攀上皇上的关系。   秦婉冷笑。   这算盘打的,连皇上都算计进去了。   那沈羡之抬了抬眼,连酒杯也没拿,凉凉道:“本侯不爱喝酒,鸿善兄若不介意,本侯便以茶代酒,聊表心意。”   不爱喝酒?   秦婉心下发笑。   传闻中这沈小侯爷可是千杯不醉,这哪里是不爱喝酒,分明是不爱与赵丁二人喝酒罢了。   这小侯爷,还真是谁的面子都不给。   赵鸿善哈哈大笑,举起酒杯便要一饮而尽,身后的丁诚却不乐意了。   他面色不快,想了一想,假笑道:“早就听说沈小侯爷武艺超绝,不知今日是否有幸,能讨教一二?”   跟侯府的人比武功?   秦婉无声嗤笑。   这下有好戏看了。 第6章 沈小侯爷   那沈羡之听到这话,懒洋洋道:“看不出来,丁兄也是习武之人。”   那丁诚听到这话,眼神露出精光:“跟羡之兄自是不能比,所以特来讨教。”   话音未落,他不等沈羡之回答,抬手便要出招。动作又狠又快,直冲着沈羡之胸口而来。   秦婉不由得翻了个白眼。   这哪是比试,根本是偷袭!   那沈羡之却不疾不徐,一个侧身,轻轻拿起茶盏。   刚好避过丁诚的招式。   那丁诚失了先机,立刻卷土重来,再次发起袭击。   沈羡之若无其事地侧过脸去,施施然品了口茶。   再次让丁诚扑了个空。   那怡然自得的样子,简直和传说中一模一样——   一样的轻松和气人。   果不其然,那丁诚连续两次不中,眼神透出狠意,冷冷说道:“侯爷好雅兴。”   话音未落,他左手伸掌,直直朝沈羡之面门而来,右手却藏在身下。   秦婉心下一惊。   不好!   是暗器!   这人声东击西,左手攻击面门,吸引对方注意,右手却使出暗招,两处都直击要害,简直用心险恶。   果不其然,那丁诚右手暗暗使劲,待靠近沈羡之时,猛地抽出短剑,直朝胸口刺去。   秦婉紧张地看向沈羡之,那人却毫不躲避,嘴角还微微上扬。   看起来竟然心情很好的样子。   秦婉心提到了嗓子眼,眼看那短剑就要刺到胸口。   “住手!”   身后一人猛地喊道。   丁诚急急将短剑偏开,“咔嚓”一声,那剑划过衣角,直直将那紫色锦衣划了道口子。   秦婉松了口气,转头看去,便见赵鸿善面有愠色。   “既是讨教,点到为止即可,二位不必太过较真。”赵鸿善说着,语气相当不快。   “讨教?”沈羡之抬了抬眼,笑意更深,一字一顿道:“可依本侯看,丁兄刚刚,可是要刺杀本侯。”   “羡之兄慎言!”赵鸿善打断他的话,“刀剑无眼,莫要因此伤了和气。”   “哦?”沈羡之笑道,“是这样么,丁兄?”   秦婉听着两人对话,终于品出味来。   丁诚背后是赵鸿善,他的一言一行,代表的就是赵鸿善的意思。   身为镇国大将军,公然放任手下人,刺杀有开国之功的侯府,赵鸿善就算胆子再大,也绝不敢这么做。   否则,单单是御史的奏本,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。   沈羡之刚刚不出手,显然是算定了这一点。   秦婉看向沈羡之。   不仅自己毫发无伤,还让对方落了个“意图谋害侯爷”的把柄。   这人着实聪明。   丁诚听到沈羡之的话,脸一阵红一阵白,后知后觉才想到这层意思。   他看了赵鸿善一眼,脸上挤出一丝笑容:“侯爷说笑,哪有人敢打侯爷的主意。”   沈羡之笑了起来,“也是,大好的日子,动刀动枪多不吉利。”   他悠悠站起身,理了理衣服,“抱歉,这衣服破了,得去换一件。”   说罢,他直起身,不顾丁诚难看的脸色,施施然朝后院走去。   秦婉扫了周围一眼。   这些人此时都各怀心思,没人注意到她,正是溜走的好时机。   她不动神色地向后退了退,趁无人看见,迅速走向后院。   ******   秦婉到后院的时候,沈羡之不知去了哪里。   她快速打量了一番。   前厅还有其他客人,赵鸿善和丁诚走不开。侍女们都在前厅伺候,此时的后院,四下无人。   好机会。   她提起裙摆,悄声走近那处有异状的墙。   她一点一点轻轻敲过去,循着声音,找到声音最清脆的那一处,小心摸索。   果不其然,这里有一条极细极细的缝隙。   秦婉沿着那条缝隙,用力往里一推。“吱呀”一声,那里竟出现一道暗门。   她向里探了探,猛地伸手一抓——   精准无误地抓了个人出来。   那人道士模样,衣服只有些许灰尘,显然是才被关在这里没多久。  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抓吓了一跳,正要惊叫出声,被秦婉一把捂住:“别叫,再叫剁了你。”   秦婉穿着温柔长裙,说出的话却充满江湖气,把眼前这道士看得愣了。   秦婉又威胁道:“要是敢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,你脖子上那东西就别想要了,听明白了么?”   他“呜呜”两声,小鸡啄米似的拼命点头,秦婉这才放手,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包:   “认一认,这是你的么?”   那道士低头一看,只见那布包上,躺着几枚亮闪闪的碎宝石,正是他之前典当的那几枚。   他“哎呀”了一声,有些心烦地说道:“怎么你们一个个都问我这个?”   “你们?”秦婉敏锐地捕捉到他话中的意思,“还有谁?”   “那个丁大人啊。”那道士说道,“不就是他把我关这儿的。”   秦婉皱了皱眉。丁诚怎么会过问宝石的事?   “他还说了什么?”   “好像要找什么人,”那道士说道,语气还有些委屈,“你说这我哪儿知道呀……”   秦婉不听他讲完,“所以这是你的?”   那道士迟疑了一下,正想着如何措辞,脖子上立刻传来冰冷的凉意。他吓得连连点头,语无伦次道:“是……是我的……不对,以前是我的,现在不是我的,是别人的……”   秦婉没耐心听下去,打断他的话道:“从哪儿来的?”   那道士紧张地吞了吞口水,大约猜到这宝石有问题,可能牵扯到了什么大事。但这玩意儿来路不正,他心里发虚,便试探着说道:   “女侠,我也是收钱办事,真不知情。你就别为难我了……”   “别废话。”秦婉没耐心听下去,袖箭抵住他的喉咙,“收谁的钱,办什么事?”   “这……”那道士为难地看着秦婉,“女侠,虽然我是个道士,但也是有职业道德的……”   秦婉失去了耐心,手上用起劲,“说不说?”   “咳咳……女侠饶命……饶命……”那道士被逼得呼吸困难,涨红了脸,嘴上说着求饶,却丝毫不肯说这宝石的来源。   难办。   时间紧迫,不能再耗下去了。不行就把这人劫走,回去慢慢问。   秦婉心一横,正要动手,树上却突然传来一声轻笑。   她猛地回头,便看见沈羡之翻下了树,斜斜打量着她。   “玲珑姑娘真是好雅兴。”   三番五次被这人撞见,秦婉也不装了,抱臂看着他:“侯爷不是去换衣服么,换到树上去了?”   “没办法,”那人手一摊,一脸无辜的样子,“迷路了。”   “哦?”秦婉扫了他一眼,“侯爷这找路的方式,还真是特别。”   “彼此彼此,玲珑姑娘找人的方式,也很特别。”   秦婉看着他,心下快速算计起来。   这人几次撞破自己的事,却并没有多说什么,想来并不打算告发。他与赵丁二人关系并不好,不如利用这一点,争取些时间。   想到这里,秦婉冷静下来,缓缓开口道:“侯爷刚刚,是故意划破衣襟,好找理由离席吧?”   沈羡之挑了挑眉,“哦?何以见得?”   秦婉打量着他的神色,谨慎地想着措辞:“侯爷与赵丁两位大人,并不是互相来往的好友,却出席了今日宴会。我两次来到后院,两次都碰见了侯爷。”   她顿了一顿,抬眼看向那人:“与其说是巧合,不如说,侯爷也在找东西吧。”   秦婉之前一直想不通,沈羡之为何会同意出席今天的宴席。   他刚刚与丁诚那番争斗,已经破了合作的可能,既无意与那两人同流合污,又何必来这丁府,给自己找不自在?   这疑惑一直萦绕在她心头,直到她看到沈羡之从树上翻下来。   居高远望,便于藏身,也便于探查。如此想来,便只有一个可能——   这丁府,有他要的东西。   沈羡之听到这话,不置可否,脸上带着浅浅笑意,等着她说下去。   秦婉默了一默,抬眼看向他,“既如此,你拿你的东西,我找我的人,我们互不干涉,如何?”   沈羡之听到这话,嗤笑一声,开口道:“本侯为何要与你合作?”   秦婉也不怯懦,直直回应道:“我们的目标一致,敌人的敌人,便是朋友。”   “朋友?”沈羡之仿佛听到了笑话,“敢和本侯交朋友,你胆子还真大。”   “侯爷又不是吃人猛兽,为何不能交朋友。”   沈羡之打量了她几眼,忽然凑上前来。   两人距离一下子拉近,秦婉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茶香。她顿了一顿,没有挪动步子,就站在原地回望着他。   沈羡之脸上挂着笑,语气却冷漠而危险:“玲珑姑娘,你究竟是谁?”   “侯爷也说了,我是玲珑。”   沈羡之眯了眯眼,秦婉便直直盯着他。两人就这样僵持着,谁也不肯退让。   片刻之后,沈羡之忽然笑了出来。   他扬起衣袍,向后走了两步,斜斜靠在树干上。   “本侯对你的事情没兴趣,不过既然来了,总不能空手而归。”   秦婉默了一默。   这是同意了的意思,条件是信息共享。   也好。   她转头看向那道士,眼神闪过凛冽的光。   “最后问你一次,说,还是不说。”   那道士目睹了两人刚刚的对峙,见秦婉又要逼问,忽然心生一计。   “女侠,我有个办法。”   --------------------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感谢在2022-06-13 09:04:38~2022-06-16 21:57: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安可 20瓶; 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7章 心生一计   那道士见秦婉和沈羡之对峙了一阵,料定两人并非同路人,心生一计,对秦婉道:“女侠,不是我不想说,实在是有苦衷啊。”   “苦衷?”秦婉冷冷看了他一眼,“什么苦衷?”   “这宝石既然如此重要,我当然不该隐瞒,可论先来后到,是那丁大人先找到的我......”   秦婉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,冷笑一声,“说吧,想要什么条件?”   “女侠爽快,我就不绕弯子了。”那道士看了看秦婉,又看了看沈羡之,伸出一只手指道:“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,我也得为生计考虑......不多,一千两就行。”   秦婉沉默了一瞬,语气微凉,“一手交钱,一手交货。”   “女侠误会。”那道士纠正道,“不是白银,是黄金。”   “嚯,狮子大开口?”秦婉简直要被气笑,抬脚便踹了上去,“趁火打劫,你活腻了?”   那道士挣扎着要躲,怀里不知什么东西,忽然发出“沙沙”的声音。   秦婉目光一凛,那道却士脸色一僵,遮遮掩掩地捂住胸口,压低了声音道:“女侠,有话好说......”   秦婉懒得再费口舌,伸手便要去抢,那道士见抵挡不过,索性躺了下来,在地上翻来滚去,耍起无赖来。   秦婉冷笑。   护得这么严实,说没鬼谁信?   她左手拿住袖箭,将那人抵到墙边,右手轻巧用劲,在那人腰间猛地一点。   “哎呦......”那道士大叫一声,手上的劲松了一松。   秦婉面色一僵,伸手往那人怀里一掏,随即抓起他的衣领,一把丢回暗室。   这前后院虽然隔了一些距离,但这道士刚刚动静太大,保不准已经引起了前厅注意。   秦婉趴在地上,仔细倾听动静。   果不其然,前厅的方向有脚步传来,听声音还不止一个人。   秦婉倏地起身,想也不想便将手里的东西塞进袖袋,随后快速向一间客房走去,打算装成脚伤休息的样子。   她正要推开客房的门,身后那人忽然悠悠开口:“本侯倒是没见过,脚伤还能折腾成这样的。”   秦婉动作一顿,转身看去,心下不由得一沉。   刚刚那道士躺下的时候,压到了地上的花草,加上他又左右翻滚,将那花草压得一塌糊涂。   秦婉眉头紧皱。   就算她能解释为什么出现在后院,又怎么解释这一地的狼藉?   那丁诚和赵鸿善本来就对她有疑心,要是想不到理由解释,岂不又给他们落下个把柄?   她飞速思索一下。不然就说自己扭伤了脚,没站稳,不小心压到好了。   她走回那狼藉的地方,正准备坐下去,身后却传来一声嗤笑。   “这可不是去客房的路,怎么,玲珑姑娘扭伤了脚,还要来院中赏花?”   秦婉停下动作。这人说得没错,这里离客房有一段距离,自己要是想休息,为何要从这里经过?   说不通。   这下该怎么办?   她焦急地捏紧手心,却见眼前那人镇定自如,仿佛一切与他无关的样子。   秦婉顿时气不打一出来。   刚刚那道士,他不也看见了?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,凭什么他能这么淡定?   “怎么,侯爷突然出现在后院,就不怕别人问起?”   “怕?”那人一摊手,“本侯来换件衣服,有什么可怕?”   “丁府的暗门,侯爷也看见了。”   “只是迷了路,不小心撞见而已。”   “刚刚那道士说的话,侯爷可也听到了的。”   “那又如何?”那人弯下腰来,似笑非笑道:“打开暗门的是你,逼问道士的是你,拿了东西藏起来的还是你。本侯只不过碰巧经过,又有什么可怕?”   “你!”秦婉硬生生被这话噎住,气得咬牙切齿。   这人是要把锅都甩她身上了。   她正想辩驳几句,拐角处忽然有脚步声传来。   来不及了。   她闭了闭眼,心下一横。   走一步看一步吧,大不了今天之后,便从燕春楼离开,免得拖累别人。   等等。   燕春楼?   她忽然灵光一闪,看向正悠悠靠在树上的沈羡之。   你不仁我不义。   她凑上前去,压低声音道:   “侯爷,借你清白一用。”   没等沈羡之反应过来,她整个人便倒了上去。   ******   后院一片狼籍。   燕春楼的花魁不知为何,倒在小侯爷怀里。   那小侯爷斜靠在树上,双手抱臂,嘴角微微上扬。   ——赵鸿善和丁诚赶来的时候,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。   两人愣了一愣,互相对视一眼,有些不敢置信地开口:   “羡之兄......”   沈羡之挑了挑眉,正要说话,秦婉立刻截住了他的话头。   “侯爷,奴家脚上有伤,站不起来......”   她眼含秋水,欲语还休,外人看起来,真有几分媚骨天成。   可她藏在衣袖里的手,却死死捏着沈羡之手腕,大有一副“不行就一起死” 的架势。   沈羡之嗤笑一声,闲闲看着她表演。   “侯爷......”秦婉装作害羞地垂下了头,目光却快速扫向站在门口的人。   除了赵鸿善和丁诚,还有苏泽和其他官员,以及一众赶来服侍的侍女和护卫。   林林总总,挤满了后院大门。   ......很好。   秦婉别过脸去,在心里默默哀叹。   这下燕春楼花魁的名号,又要响亮几分了。   那丁诚看着后院一地的残花败柳,心里很是心痛,面上却若无其事:“羡之兄真是……好雅兴。”   秦婉听见这话,生怕沈羡之说出揭穿的话来,赶紧说道:“真是抱歉,奴家……让丁大人为难了。”   “哪里的话。”那丁诚干笑了两声,“羡之兄向来不近女色,此番得遇玲珑姑娘,倒也是……郎才女貌。”   郎才女貌?   沈羡之悠悠看了秦婉一眼,眼神颇为戏谑。   秦婉垂下头,作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道:“侯爷身份尊贵,奴家不敢高攀,只希望侯爷,能多记得奴家一些便好。”   秦婉说罢,自己都觉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。   这些话她本来不会,还是来燕春楼之后,眉姨手把手教的。   用眉姨的话说,这些话是“软刀子”,一刀一刀慢慢磨,便能磨进男人心里去。   她反复背了很久,才将这些话记清楚,不由得佩服起那些信口拈来的女子来。   只不过……   秦婉看了眼沈羡之的脸色。   这话对赵丁二人有用,碰上沈小侯爷这种油盐不进的,就不好说了。   果不其然,沈羡之听到这话,眉头一挑便要拒绝。   秦婉赶紧侧过脸去,装作脚伤站不起来的样子,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,快速说道:   “帮个忙。”   沈羡之眉头一挑,“利用我?”   他声音压的很低,带了些调笑的意味,莫名让秦婉心头一跳。   她顿了顿,低声说道:“给你酬劳。”   沈羡之笑意更深,“不缺钱。”   “线索一半。”   “没兴趣。”   “道士归你。”   “用不着。”   秦婉咬着牙,瞪了沈羡之一眼。这人油盐不进,真是太难搞了。   沈羡之扬了扬下巴,一副看好戏的神情。   两人你来我往,针锋相对了一番,可落在外人眼里,却是卿卿我我,颇有情意绵绵的感觉。   赵鸿善是个聪明人,见两人难舍难分,心下觉得这是个拉拢侯爷的机会,咳了一声便道:   “既然羡之兄与玲珑姑娘如此合拍,不如下回由赵某做东,请羡之兄去燕春楼一聚,如何?”   合拍?   秦婉在心里暗自腹诽。   只怕自己一走出这丁府,便要被侯府的人追杀了。   她抬眼看向沈羡之,这人果不其然,丝毫没有要接话的意思。   反正已经得罪他了,再多得罪一点也一样。   大不了多个人追杀,反正自己本来就是朝廷钦犯,再来个人也一样逃。   秦婉心下一横,左手拉住沈羡之襟口,右手抚上他的胸口,踮脚凑了上去。   她笑容轻轻浅浅,语气温温柔柔,眼神如含秋水,轻声在沈羡之耳边说道:   “你要不答应,今天就别想出这个门。”   她眨巴着眼睛看着沈羡之,表面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,右手却早已抽出袖箭,抵在他的胸前。   沈羡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动作,既不说同意,也不说拒绝。   秦婉料想过他很多种回答,甚至都已经想好,万一惹怒了对方,自己要怎么应对。却没想到沈羡之偏偏不按常理出牌——   他不回答。   既不说话,也不动作,就像没听见一样。   这算什么意思?   秦婉吃不准他的想法,便也不确定下一步该怎么应对,只好和他这样僵着。   四周安静得出奇,所有人都的目光都聚集在两人身上。   这样安静的氛围,却让秦婉开始焦急。   再这样僵持下去,那些人一定会发现不对劲。   只要他们稍微一检查,就会发现两人衣服鞋子都干干净净,丝毫没有沾染那些花草的痕迹。   露馅只是时间问题。   很快,周围便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,赵鸿善和丁诚的目光也不停在这两人之间打转。   秦婉手心渗出薄汗。   戏还得唱下去,实在不行,就只能自己继续演独角戏。   她深吸一口气,正要说话,沈羡之却突然笑了一下。   他俯下身来,凑到秦婉耳边,语气明明轻佻,却凉得没有一丝温度:   “敢威胁本侯,你等着。” 第8章 过河拆桥   两人距离极近,秦婉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——无所谓,债多了不愁,仇家多了也不愁。   反正都是一样逃。   旁边有人知道丁诚曾属意燕春楼花魁,看着两人耳鬓厮磨的样子,不由得起了看热闹的心思,调侃道:   “小侯爷真是好眼光,听说这玲珑姑娘身价极高,丁大人花了五千两白银,才和她共舞了一曲。小侯爷可要好好珍惜,莫辜负玲珑姑娘一番心思。”   秦婉听见这话,不由得在心里暗骂:这一拉一踩,分明是落了丁诚的面子,更何况这还是在丁府,在庆祝丁诚高升的宴席上。   明知丁诚和沈羡之不对付,还要火上浇油,这帮纨绔子弟,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。   这下她可成了众矢之的了。   果不其然,这话一出,在场的人表情都有些微妙。他们看看丁诚,看看沈羡之,再看看僵在沈羡之身前的秦婉,瞬间恍然大悟——   原来这沈小侯爷,截了丁诚的胡。   那丁诚听到这话,脸瞬间黑了下来,眼神极不友好,不冷不热地说道:“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,看来连羡之兄也不能免俗。”   沈羡之嗤笑一声,懒洋洋直起身子,吊儿郎当地回应道:“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”   秦婉在心里“啧”了一声。   这副懒懒散散却又胜券在握的样子,真是一贯的气人。这下子,他跟那丁诚的梁子算是结下了。   那丁诚盯着沈羡之,眼神狠厉起来,正要说话,赵鸿善突然拍了一下他的肩,借话道:   “既然这里平安无事,大家不如继续宴席吧。今日是丁兄大吉之日,大家可要吃好喝好啊。”   这话明显是在给丁诚台阶下,众人会意,纷纷打起哈哈。   可有了刚刚那出插曲,谁还有心思继续下去?丁诚此时心情极差,谁愿意在这种时候触他霉头?   于是众人象征性地客套了几句,便告辞离开了。   后院很快便安静下来。   秦婉朝门外瞧了一眼,迅速放开了沈羡之,双手抱了一拳:“多谢侯爷。”   眼下还是在丁府,两人不能距离得太明显,于是秦婉一路低着头,跟着沈羡之的脚步走了出去。   待走到拐角处,她回头看了一眼,言简意赅地说了句“后会有期”,便迅速拔腿离开。   沈羡之顿了一顿,一言难尽地看着她。   秦婉知道他盯着自己,却头也不回,疾步便往前走——   废话,不趁现在赶紧溜,还等着被人抓起来报复?   她脚步很快,没多久便走出了相当长一段距离。她向后扫了一眼,确定没人跟着,拿出了怀里的布包。   刚才情况紧急,她没来得及细看,不知道从那道士身上掏了什么出来。不过见那道士如此紧张,这一定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。   说不定能找到五年前那桩案子的线索。   秦婉小心翼翼地打开那布包,待看清那布包里装的是什么东西,不由得瞪大了眼睛。   除了一堆空白的符咒和算命用的卜卦,竟然还有和尚的袈裟。   敢情这道士是个江湖骗子?   秦婉不由得咬紧了后槽牙。   怪不得这道士一直死死护着怀里的东西,可不就是怕露馅儿么?   这样想来,那道士不肯说出宝石的来路,估计理由也差不多。   全是坑蒙拐骗来的,当然不能说出来。   秦婉有些气恼。   费了半天劲,就拿到骗人用的东西,这还怎么往下查?   她抽出那件袈裟,用力抖了一抖,像是在发泄心中的不满。   那袈裟本来叠得方方正正,随着她的动作变得凌乱不堪,最后终于不堪重负,整个展了开来。“哐当”一声,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。   秦婉有些疑惑地蹲下身去,便看到地上摔了个奇怪的玩意儿——   那是个木制的小人,浑身被烧得碳黑,还被钉满了细细的木头桩子。   看起来瘆人得很。   “那假道士还搞这么吓人的玩意儿?”秦婉嘀咕着,正想将那小木人捡起仔细看看。   眼前突然伸出一只手,率先捡走了那小木人。   秦婉抬眼一看,不由得目光一滞。   “你怎么在这儿?”   眼前那人保持着一贯的懒散,正捏着那黝黑的木头仔细端详。听见这话,他斜斜瞥了一眼,“玲珑姑娘过河拆桥的本事,和跳舞的本事一样厉害。”   秦婉知道他在嘲讽,没接他的话,指了指那木头小人,“我先发现的,还给我。”   “不是你的说,线索一人一半?”沈羡之瞧着她,语气颇为揶揄,“那一半归你,这一半归我。”   秦婉无语地看了他一眼。   那一半全是些空白的符咒和道具,几文钱便能买一沓,能查出些什么?   谁都能看出来,眼下最有用的就是那小木头人,这玩意儿如此瘆人,可不是一般人会有的。   “侯爷已经说了,对这线索没兴趣,一言既出,驷马难追。”   那沈羡之听见这话,微微勾了勾唇,“本侯改主意了,不行?”   “不行。”   秦婉清楚地记得,这沈羡之可是自己说的,“不缺钱、没兴趣、用不着。”   眼下见有了新的线索,又要来抢?  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。   秦婉站起身,抱臂看着他。   沈羡之拿着那木头小人端详了一会儿,眉头微微蹙起。“这东西不是什么祥物,看起来像是在做什么仪式。”   “仪式?”秦婉愣了愣,“用这个?”   沈羡之没搭理她,随手一招,“吴安,去查一查。”   话音刚落,那名叫吴安的侍卫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,双手微一抱拳,便拿着那小木头人飞开了。   快得让秦婉都没反应过来。   见东西没了,秦婉有些气急败坏,“喂,你就这么把东西拿走了?那我怎么办?”   “你?”   沈羡之抬眼打量着她,眼神有微微的冷意。   “玲珑姑娘,不妨先说一说,你究竟在找什么?”   秦婉默了一默。   在找什么?   她没法回答这个问题。   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。   东西已经被拿走,继续争论下去也没有意义。她捡起那些符咒和道具,看也不看沈羡之,足尖稍一用劲,便翻上屋脊离开了。   连道别的话都省了。   她走后不久,后面便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。   苏泽终于追了上来,扶着沈羡之的肩膀,大口喘着粗气道:“羡之兄,你怎么走这么快。”   沈羡之却并不答话,看着秦婉消失的方向,目光微沉。   苏泽等了一会儿,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,不由得有些好奇,“羡之兄,你真对那玲珑姑娘有意思?”   沈羡之回过头,凉凉瞥了他一眼,“你觉得呢?”   “我觉得不是,你这么多年都不近女色,哪能因为一个花魁就破了戒?”   “知道还问?”   苏泽打量着沈羡之的脸色,凑近了些,好奇地问道:“可刚刚在丁府,你为什么不否认?”   沈羡之默了一默,看着秦婉消失的方向,眼神有些戏谑:“难得碰上个聪明人,我倒想知道,她究竟想干什么。”   苏泽听到这话,似是放下了心来,又不免有些愕然:“你的意思是,这玲珑姑娘不简单?”   “你见过哪个花魁,不愿意让别人看见自己脸的么?”   苏泽默默点了点头,“那会影响到你的计划么?”   沈羡之听到这话,微微勾了勾唇。   “试试就知道了。”   ******   秦婉熟练地翻过几座屋脊,借着几株大树的掩映,熟练地翻进了黑巷。   她掀开那青色门帘,掏出那布包往桌上一放,便喊道:“青姑,有贵客来了。”   “贵客?”青姑笑着走了出来,“我看是不速之客。”   “不管什么,反正都是客。”秦婉打趣道,熟门熟路地给自己倒了杯茶。   “怎么,又有事了?”青姑看着桌上的布包,便猜出了她的来意。   “嗯。”秦婉点了点头,言简意赅道:“李三为说的那个道士,我找到了,在他身上搜出了这个。”   青姑打开那布包,看了看那符咒和袈裟,摇头道:“这都是些常见的东西,哪里都能买到,没什么特别的。”   “我也这么想,但这里面还有一件很奇怪的东西。”   “奇怪?什么东西还能让你觉得奇怪?”   “是一个木头小人,”秦婉一边回忆,一边比划道,“大概手掌大小,浑身钉满了很细很细的木头桩子,被烧得碳黑碳黑的。”   “钉满木桩的小人?”青姑皱了皱眉,“还有什么?”   秦婉想了一项,拿起布包里的那件袈裟,“还包在这个里面,我一抖就掉出来了。”   青姑看着那袈裟,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,语气忽然严肃起来:“那东西呢?”   “呃......”秦婉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,“发生了点意外,搞丢了。”   青姑拿起那袈裟,仔细看了一看,随即沉默不语。   看着青姑难得严肃的表情,秦婉心里不由得沉了一沉。青姑见多识广,很少会有如此沉重的时候,看来这东西来头不简单。   她收起一贯玩笑的神情,认真问道:“怎么,这东西来头很大?”   青姑默了一默,随即抬眼看向她:   “你听说过‘打生桩’么?” 第9章 五年之前   “打生桩?”秦婉不由得有些疑惑,“这是什么说法?”   青姑叹了口气,缓缓说道:   “以前有种传言,说我们居住的这片地下,住着很多神仙。平时大家相安无事,但要是有人对神仙不敬,惊扰了他们,就会引来一系列责罚。   比如修桥铺路、建造宫殿,这些要动土的事情,就是在惊扰神仙。一旦神仙发怒,就会降下灾难,比如狂风暴雨、比如洪水决堤,总之会让工程进行不下去。   为了平息神仙们的怒火,有人就想出了一个办法——打生桩。   也就......把活人作为地基,硬生生地打进地里去,算是给那些神明的祭祀。”   “活人?”秦婉愕然道,“活生生埋进土里?”   青姑点了点头,“有传闻说,这是鲁班传下来的习俗,历朝历代很多有钱有势的人,要开工动土的时候,都会找人来做‘生桩’。”   “怎么可能会有人愿意!”秦婉惊讶道,“哪有人愿意被活埋的!”   “是没有人愿意。所以后来,有些人就想了个办法——   找几个干活的工匠,趁他们不注意,一把推下去,然后假装成意外的样子,给那些家属一点赔偿。   这样一来,即便家属想闹,也已经死无对证。一旦家属拿了钱,有了活下去的基础,也便不会继续再闹。   很多人就这样,不明不白地成了‘生桩’。”   秦婉听到这里,不由得沉默了下来。   那些工匠大多家境贫寒,靠出卖苦力养家糊口。他们兢兢业业干着活,却绝对想不到,自己已经成了刀俎上的鱼肉,早就被人定好了死期。   君独不见长城下,死人骸骨相撑拄。   自古以来,无论是恢弘壮观的宫殿建筑,是王侯将相的传奇霸业,还是兴盛不衰的王朝帝国。   背后都是百姓的累累白骨,都是数不尽的血泪辛酸。   秦婉看向那木头小人,“所以这小人,便是那些被打生桩的工匠?”   “是,也不是。”青姑默了一默,“应该说,是代替被‘打生桩’的人。”   “代替?”   “你看着小人,浑身全是木头桩子,是被一锤一锤打进土里的意思。而它被烧得浑身碳黑,连模样都看不清,明显是为了欺瞒神仙,不让神仙发现换了人。”   “你的意思是......”秦婉若有所思,“有人找那道士,做了这小木头人,目的是为了偷梁换柱,免得自己被做成生桩?”   青姑点了点头,“有这个可能。看这上面的木头桩子,成色还很新,应该是才做成没多久。”   秦婉默然不语。   那道士显然不是什么有名的先生,看着也并不靠谱。会找上这样的人的,多半也并不是有权有势的高门大户。   最有可能的,便是那些担心自身安危的工匠。   “所以,只要让李为三打听一下,最近有哪里要动土动工,便能知道这东西是用在哪里了。”秦婉长舒一口气,“多谢青姑,这样我就有方向了。”   青姑顿了一顿,忍不住提醒道:“自己多小心,别让五年前的事......重新发生。”   秦婉看着她,眼神坚定:“放心,我一定会查出那件事的真相,还所有人一个公道。”   ******   天色渐晚。   皇宫外,沈羡之刚走进宫门,便有宫人迎了上来。   “小侯爷来的正好,皇上已经用完膳,回御书房了。”   说话的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陈德广,也是宫里资历最老的公公。   沈羡之点了点头,淡淡一笑,“多谢陈公公。”   “小侯爷客气,”陈公公满脸笑容,微躬着身子,“天快黑了,当心脚下。”   沈羡之微一颔首,跟着陈公公的引导,来到御书房。   陈公公通传了一声,见沈羡之正要进入,又提醒道:   “皇上今日事务繁多,有些乏了,小侯爷谨慎着些。”   沈羡之微微点头示意,便推门走了进去。   那独居高位之人,正坐在书桌前,不住地揉着额头。   听见开门的声音,那人头也不抬,语气有些疲倦,“听说你今天去丁府了?”   “嗯。”沈羡之走近了些,言简意赅道:“东西没找到。”   “正常。”那人抬了抬下巴,示意沈羡之随意坐下,继续说道:“他们拿到了工部的实权职位,不怕不露出马脚。”   “嗯。”沈羡之找了个位置,倚靠在椅背上。   “这次重修金发塔,对他们来说,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,他们今天找你去,便是打算拉拢你。”那人一边说着,一边看向沈羡之。   沈羡之没说话,低头把玩着一张空白符咒,不知在想什么。   那人见沈羡之没什么表情,又继续说道:“让他们把持朝政这么多年,也是时候还回来了。”   沈羡之点了点头,“有侯府在,那些人翻不起波浪。”   皇上打量了他一眼,“但此事毕竟涉及当年,你若觉得为难,便与朕直说。”   “无所谓。”沈羡之道,“正好趁这次机会,把他们当年拿走的,都拿回来。”   他看着手中那道符咒,不由得想起了五年前。   五年前......正是朝中最困难的时候。   当时,各地灾害频发,洪涝、瘟疫蔓延,受灾百姓叫苦不迭。   太后忧心国政,每日吃斋礼佛,最后竟因忧思过度而驾崩。   朝廷上下,气氛相当凝重。   于是,在太后头七之日,有人提出修建“金发塔”,专门供奉太后秀发。既是为了纪念太后懿德,也是为了借太后的天人之福,保佑本朝长治久安。   在当时的人眼里,头发是一个人的精血所在,而太后的秀发,更是凝结了本朝的精气。   因此,这个建议一被提出,立时便获得了许多文人推崇。有人甚至算了一卦,说只要修好这金发塔,本朝便能在百年之内风调雨顺,昌盛繁荣。   于是,修建此塔便成了当年朝廷的第一要事。工部尚书亲自挂帅,前后招募上千工匠,拨款上万两黄金,浩浩荡荡开始修建。   半年之后,这塔很快便修建完成。上千百姓进塔祈福,皇上亲自出席庆典,为这塔贺礼剪彩。   可谁能想到,就在这个时候。   塔塌了。   这座花费了朝廷大量人力物力,为了纪念太后、为了国家昌盛而修建的塔。   塌了。   倒塌的房梁重重压下,断肢残臂面目全非,百姓哀嚎声一片。   那景象,实在是人间惨剧。   后来的事便可想而知。   此事震惊朝野,像一场大风暴,席卷了整个朝廷。   工部尚书被满门抄斩,负责建塔的工匠被全部处死,赵家趁机崛起,朝中势力因此大变。   可以说,那一年,几乎成了一个重要转折点。   “接下来,你打算怎么做?”   皇上一句话,将沈羡之的思绪拉了回来。   过去的已经过去,接下来,该是以牙还牙,以眼还眼的时候了。   “工部在他们手里,梅花卫要想介入,需要找个合适的契机。”   “嗯。”皇上看着他,“看来你已经有主意了?”   沈羡之把玩着手里的符咒,脑海里浮现出一双美艳却果敢的眼睛。   他勾起了唇,眼神冷漠而犀利。   “已经送上门了。”   ******   丁府。   赵鸿善负手站在窗边,盯着草丛里一只一动不动的青蛙。   丁诚站在他身后,目光阴狠。   “那沈羡之真是给脸不要脸,好心好意邀请他出席,他却三番五次落我的面子。”丁诚越想越气,脸上满是怒意,“鸿善兄,若非你拦着我,我一定要跟他较个高下不可。”   “较个高下?”赵鸿善冷笑,“你比得过他?”   “谁说比不过?今日在席间,我不就划破了他的衣服?赫赫有名的沈府侯爷,却穿着破衣服招摇过市,想来也真是好笑。”   那青蛙一动不动,目光却钉在一只飞虫上,仿佛在伺机而动。   赵鸿善看着那青蛙,凉凉说道,“如果不是他故意放水,你能伤他分毫?”   “就算吃了个‘刺杀侯爷’的罪名,也是他挑衅在先。”丁诚不服气道,“就算说出去,我也占三分理。”   赵鸿善冷哼一声,不再与他讨论这个话题。他沉思了一瞬,问道:“那燕春楼的花魁,你可查过来历?”   “查过,应该没什么可疑。今日你也看到了,她确实会跳舞。”丁诚随意说道,“那天在燕春楼,大概是我喝太多了。   “没什么可疑?”赵鸿善语气不虞,“那她和沈羡之是怎么搭上的?”   “这……”丁诚噎了一噎,“大概是在席间看对了眼吧,那沈羡之不还帮她说话么?说什么不能这样对待花魁,我看他就是跟我过不去。”   想起那花魁,他简直气不打一处来。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青楼女子,竟然也敢踩他的面子?   “大概?”赵鸿善语气冷冷,“除了应该和大概,你还会什么?”   丁诚嘿嘿笑了两声,“我当然不能跟鸿善兄比,所以还需要鸿善兄多多指教嘛。”   赵鸿善没有说话,看着草丛里那只青蛙。   那青蛙一动不动,目光紧紧盯着周围嗡嗡作响的飞虫,忽然伸出长舌,将那飞虫一口吞下。   那飞虫本来在青蛙身边绕来绕去,时而飞近时而飞远,像是在挑衅一般。   只一瞬间,便成了青蛙的口中之物,声音戛然而止。   赵鸿善这才满意地收回目光,转身看向丁诚。   “明天,派人跟着那花魁。” 第10章 暗潮汹涌   入夜。   宫里已经熄了灯,御书房却还亮着烛灯。   年少便继位的天子正坐在桌前,专注批阅着奏折,全然没注意身旁之人。   他不知看到了什么,轻轻摇了摇头,刚想在奏折上批阅,却发现墨汁已经干了。   他抬起头,看见静静站在一旁的皇后,不由得怔了一下,随后语气平淡地说道:“这么晚了,怎么还不休息?”   皇后听见这话,抿了抿唇道:“皇上勤勉政事,臣妾担心皇上身体,便做了些夜宵。”   皇上打量了她一眼,微微点了点头,“辛苦你了,放下吧。”   皇后将碗勺放下,犹豫了一瞬,走到砚台边,细心研起了磨。皇上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,没有制止她的动作。  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待在一起,谁都没有说话。   墨汁很快就磨好了,皇后行礼告退。走到门边时,脚步停了一停,随后又加快步伐,头也不回地离开了。   御书房里又恢复了宁静。   良久,才有人重重叹了口气。   宫门已经关闭,陈公公引着沈羡之,朝侧门走去。   守门之人早已打好招呼,见陈公公带了人来,没多盘问便将门打开。   沈羡之微微点头示意,正要离开,那陈公公忽然说道:“许久不见沈侯,不知他近日可好?”   沈羡之脚步一顿,“还好。”   “那便好,小侯爷若是方便,替咱家向侯爷问个好。”陈公公脸上始终挂着笑,听起来客气又周道。   沈羡之打量了他一眼,语气淡淡:“多谢公公关心。”   “路不好走,小侯爷千万当心。”陈公公提着烛灯,躬身将出宫的路照亮。   沈羡之脸上没什么表情,转身走出了宫门。   吴安早已等在门外。   “侯爷,有消息了。”   “人在哪儿?”   “盛京城西郊。”吴安言简意赅,“五年前曾是工匠,不知为何离开了这行,如今靠做短工谋生。”   沈羡之沉思了一瞬,“将人带到天香阁,本侯要亲自问。”   “是。”吴安抱了一拳,“属下这便去办,必定将痕迹清理干净。”   “用不着。”沈羡之回道,语气有些懒散,“清理干净了,别人还怎么往下查?”   吴安愣了一愣,有些不解道:“侯爷的意思是……”   沈羡之微微一笑,眼神有种猎人的敏锐和势在必得。   “留下些痕迹,让那些尾巴,一并跟过来。”   ******   秦婉离开黑巷,心事重重地回了燕春楼。   这次她没从窗户翻进去,借着去丁府表演的理由,进了燕春楼正门。   她想起青姑说的“打生桩”一事,情绪有些低落,垂着头向房间走去。   “玲珑?”   有人喊了她几声,秦婉一路想着心事,自动屏蔽了外面的声音。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,那人已经走到了她身前。   “看你恹恹不乐的样子,怎么了?”   秦婉一抬头,便见眉姨正担忧地看着她。   她摇了摇头,示意自己没事,神色却并不似从前那般开心。眉姨打量了她一眼,牵着她走向二楼房间。   “若是有人欺负你,跟眉姨说便是,眉姨虽然没什么本事,但燕春楼的姑娘,总归还是罩得住。”   眉姨一边说着,一边替她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拢好。   秦婉看着她,心中泛起一丝暖意,不由得轻轻笑道:“多谢眉姨。”   “谢什么,都是苦过来的,相互帮着是应该的。”眉姨拉着她上下打量,“在丁府受欺负了么?”   秦婉摇了摇头,怕提起今日种种会让眉姨担心,便岔开话题道:“眉姨,你当年是怎么想到开燕春楼的?”   “这可就说来话长了。”眉姨笑道,“一转眼,都好几年过去了。”   “那时候啊,我老家发了大水,把房子和田地全淹了,我哥哥便带着我,到处讨生活。后来……我们俩走散了,我没地方去,讨着讨着便到这盛京来了。”   “眉姨有个哥哥?”秦婉有些意外,“以前没听你提过。”   眉姨低下头,眼神里情绪难名,“是啊,几年前走散了。我一直在找他,可是茫茫人海,跟大海捞针似的,到现在还是杳无音信。”   “吉人自有天相,你们一定会重逢的。”秦婉不擅长安慰人,说了这一句便沉默了。   她想了想,这是人家伤心事,不好继续聊下去,便转而问道:“那你是怎么想到,要开燕春楼的?”   “这个啊。”眉姨像是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,笑着说道:“当时我在路边,有个道士给我算了一卦,非要说我以后会成为老板娘。”   眉姨说着,笑了起来,“我当时不信,但心里又被这话撩了起来,觉得说不定真能成事。结果后来,我真将燕春楼开了起来。”   “现在想来,人呐,大概还是要有信念才行,有信念才能成事。”   秦婉听着这话,不知怎的,竟想到了自己。   自己不也是凭着一腔信念,才支撑到现在么?   朝廷说她父亲贪赃枉法,说她父亲因为一己私利,坑害了无数百姓,说她父亲是大奸臣,是国之腐蛆。   但她却始终相信,父亲不是那种人。   一个连药都要算着银子买的人,怎么可能是巨贪?   大概是秦婉沉默了太久,眉姨看着她,有些怜惜地理了理她的额前碎发。“玲珑,你知道燕春楼的含义么?”   “无论此前飞到多远,每到春天,燕子便会归巢。”   “我一直觉得,你同别的姑娘不一样。你有自己的想法,自己的主意,但人归根结底,总要有个依靠。”   眉姨说着,像想起了什么似的,叹了口气:“如果有机会,找个合适的人,别像我一样……”   “眉姨,”秦婉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,“人本来就是独自来这个世上的,最后也要一个人走。生死都是一个人,中间的过程又何需有人陪?”   眉姨摇了摇头,“生死都是一瞬间的事,可人活着,不只是为了那一瞬间,等你……遇到那个人就知道了。”   秦婉看着她难得害羞的表情,不由得打趣道:“所以,眉姨遇到过‘那个人’?”   “……别瞎说。”眉姨站起身来,避开秦婉的直视,叮嘱道:“早点休息,养足精神才能好好过日子。”   秦婉笑了一下,目送眉姨离开,便也回了房。   她靠在床上,思索着今日发生的种种。   打生桩、碎宝石、老道士……   似乎有什么东西将这些串在一起,仔细去想,却一时想不明白。   她闭上眼睛,打算休息一会儿,模模糊糊间,好像又回到了跟父亲吵架那天。   她说父亲冷血无情,说他不管家人死活,是个满脑子只想升官的官迷。她讨厌父亲,讨厌这个家里虚伪又狡诈的一切。   到最后她重重关上房门,说宁愿留在这燕春楼,也再不要回家……   不对,燕春楼?   她倏地睁开眼睛。   楼下果然传来一阵喧哗。   “玲珑姑娘身体不适,今日不接待,客官请回吧。”   “可是我几天前就跟她约好了。”   “真的抱歉,要不我再替您安排其他姑娘?我们燕春楼的姑娘,个个都是很不错的。”   “那可不行,我约的是玲珑,可不是别人……”   秦婉听到那声音,不由得愣了一愣,随即匆匆理了理仪容,疾步走了出去。   “眉姨,”她喊住那个正在斡旋的身影,“没关系,让他上来吧。”   “可是……”眉姨有些犹豫,“本来今天想让你休息的。”   秦婉摇了摇头,随后微笑着,将那人引进二楼最尾部的房间。   她笑容清浅,动作温柔,向关切地望向她的眉姨点头示意,轻轻关上房门。   随后一脚踹在了那人身上。   “李三为,你想死么?”   “这你都能认出来?”李三为惊讶地扯了扯胡子,又扯了扯头套,“没掉啊,你怎么认我出来的?”   “别废话。”秦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,“你来这儿干什么?还打扮成这样?”   “婉婉,”李三为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,“你猜猜,我给你带什么了?”   “带了什么?”秦婉没好气道,“一个不一样的你么?”   “也算,不过还有别的。”李三为从怀里拿出个小盒子,“青姑让我给你的,你看看。”   秦婉有些疑惑地接过盒子,打开一看。   一枚工部的腰牌赫然出现在她眼前。   那腰牌镌刻得极为细致,几乎能以假乱真。只是朝的腰牌用了特殊原料,仔细摸起来,还是能摸出区别。   但拿来唬人已经足够了。   “有了这个就方便了,”秦婉将腰牌在手里一颠,“替我谢谢青姑。”   “你要拿这腰牌做什么?”李三为好奇道,“该不会要混进工部吧。”   “以后再说。”秦婉收好腰牌,“你今天费劲来一趟,不会只是为了给我个腰牌吧。”   李三为点了点头,掏出一张纸条。“你要找的人,有眉目了。”   秦婉目光一顿,迟疑地接过那张纸。   只见纸上写了个地址,看位置应该在城外西郊。   “你不是让我去查,最近哪里有动土么。”李三为打量了她一眼,“盛京附近,只有一处要动工。”   秦婉看着手里的地址,漫不经心道:“哪里?”   “金发塔,要重修了。”   秦婉手上动作一滞。   “你说什么?”   “婉婉,”李三为看着她,“你知道,这次的监工是谁么?”   秦婉盯着他,没有说话,心里却有种异样的感觉。   “是丁诚。他刚升任工部营缮司主事,担纲的第一个项目,便是重修金发塔。”   秦婉默了一默,“当年呢,他也在么?”   “在,不过只是工部一个小小的员外郎。”   秦婉看着手中的纸条,感觉眼前似乎逐渐清明了起来。   她将纸条烧掉,随即说道:   “明天,我去看看。” 第11章 别来无恙   按照李三为给的地址,秦婉很快便来到了城西一处荒郊。   这里是一片废弃的田地,以前还有些农户居住,但自从经历一场干旱,大部分人都搬走了,这里便少有人来。边上有几间矮破的小房子,升起淡淡炊烟,昭示着还有人居住。   秦婉穿过干涸的田垄,走到那几间房门前。   她打量了一下,这些房子大多是以前为了照看水田所设的,外表看起来极为简陋。其中一间屋门外放着凿子、铲子一类的东西,暗示主人是个工匠。   秦婉小心地走近那间房,轻轻敲了敲门。   “请问有人在吗?”   秦婉等了一会儿,屋内始终无人回应。她俯在门上仔细听了一阵,房间里面没有任何动静,似乎确实没有人在。   她蹲下身,仔细查看起门外那些工具。   工具上有不少划痕,显然是已经用了很长一段时间。但上面没有灰尘,应该是不久前刚刚被拿来用过。   说明这屋子的主人,不久前还住在这儿。   秦婉退后几步,又查看起这房子周围的地面来。   门前的地上有些泥尘,颜色有些不一样,看起来是新泥混着旧泥。秦婉轻轻将那些新泥拂去,便看见地面上印出了两道深深的痕迹——   是马车拉过后留下的辙痕。   秦婉看着那两道痕迹,微微皱了皱眉。   有人捷足先登,把这个工匠接走了。既然用的马车,应该不是寻常人家。   可什么人会专门驾驶马车,来接走一个工匠?   两道辙痕向前延伸,留下了深深浅浅的印记。秦婉略一思索,便沿着辙痕跟了上去。   那辙痕从城西离开,一路向城东行进,最后停在了一处人来人往的繁华地带。   秦婉抬头一看,不由得有些意外。   天香阁?   这是盛京最有名的饭馆,倒不是因为它档次高,而是因为常有学子来这里论道,几次下来,这里便成了文人雅士聚集的地方。   可那工匠是个干粗活的工人,怎么会来这种附庸风雅的场所?   秦婉只在门外停留了一瞬,便将面纱小心遮好,缓步走了进去。   来都来了,进去看看再说。   时值上午,天香阁里人并不多,多半是三三两两,聚在一起喝酒闲聊。见秦婉进来,所有人的目光不由得都聚了过来——   自古文人多风流,带一两个貌美的红颜知己来畅谈心事,是这里很常见的景象。   但再貌美的知己,又岂能跟花魁相比较?更何况还是大名鼎鼎的燕春楼。因此,秦婉刚一进门,便感觉有许多道目光投了过来。   她脚步顿了一顿,随即将面纱往上提了提,垂着头走向柜台。   她今日出门是跟眉姨打过招呼的,理由是要买些胭脂水粉。都是年轻女子,又是靠美貌吃饭的,眉姨对这些请求很是理解,没多询问便同意了,还特意叮嘱她换身装扮,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。   因此,她今天穿得极为朴素,饶是如此,周身的气度却依然掩盖不住。   她走到柜台,轻声问道:“掌柜的,请问今日还有空余的位置么?”   那掌柜看了她一眼,很是热情地招呼道:“有的有的,姑娘要堂坐还是包厢?”   秦婉扫了一眼大堂,并未看见工匠装束的人,便回应道:“包厢吧,我一个人。”   “好勒,姑娘稍等。”那掌柜翻了一下手中的册子,“姑娘来得巧,今日刚好还剩最后一件包厢,姑娘要么?”   秦婉点了点头,想了一想又说道:“离饭点还有些时候,包厢竟已经满了,掌柜的生意可真好。”   那掌柜听见这话,嘿嘿笑了一下,解释道:“以前也没这么火爆,今日不知怎的,有位客官直接订了三间,说要宴请贵客,刚好剩下了最后一间。”   这么巧?   秦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,没再说什么,便跟着掌柜去了二楼。   她走上楼梯,快速扫了一眼。这二楼是“田”字型格局,两边各有两间包厢。其它几间房的确都关着门,只有最角落的那一间还开着。   秦婉谢过掌柜,刚一进包厢,便立刻锁上了门。   这间包厢在街巷另一面,位置是偏了些,胜在十分清幽。秦婉打量了一眼,窗外是一片茂密繁荣的参天古树,直连着另一边的包厢,凭秦婉的轻功,翻过去应该不成问题。   她对这格局很是满意,正想着先去哪个包厢探探,隔壁忽然传来了声音。   她动作一顿,迅速趴在墙上听了起来。   ******   “说吧,你找道士买了什么?”   沈羡之把玩着手里的茶盏,闲闲地问道。   那工匠坐在昂贵的椅子上,双手紧紧抓着衣角,局促不安地看着眼前之人。   “小的......小的不明白大人在说什么......”   沈羡之头也不抬,微微品了口茶,看起来很有耐心的样子。   那人犹豫了一下,又继续说道:“......小的是个工匠,又怎会找什么道士......”   沈羡之扫了他一眼,向吴安招了招手,吴安便拿着一样东西,走到了他面前。   “认得这个么?”   那人低头看了一眼,浑身瞬间一僵,随即立刻转过头去,像看到什么灾星似的,不肯再看那东西一眼。   那人紧张地咽了咽口水,正想开口否认,却听见对面那人语气冷冷:   “事不过三,你还剩最后一次机会。”沈羡之抬眼看他,脸上没什么表情,周身却散发出冷咧的气场,“想好了再说。”   大概是被这气场所震慑,那人迟疑了一会儿,才终于低下了头,声音比蚊子还轻:“这.....这是我买的,但我发誓,我没想用它害人。”   “那你想用它干什么?”   “保命呗。”那人缩了缩脖子,像是想到什么很害怕的事情,小声说道:“大人,你听说过金发塔么?”   沈羡之目光瞬间一凛,随即又恢复了往日闲散的样子,“说下去。”   “那金发塔五年前就开始造了,听说本来是要供奉什么......死去太后的头发。死人头发有什么好供的?这事儿听起来就邪乎,谁知道那塔更加邪乎。”   “那塔从动工开始就各种不顺,一会儿下暴雨,一会儿石料有问题,反正就是各种邪门儿,就跟......就跟有人故意作对似的。所以那会儿就有人说......”   那人说到这里,突然抿了抿唇,像是不愿再继续讲下去。沈羡之扫了他一眼,他才不得不继续开口:   “就有人说,这是惊扰了地下的神仙,遭报应勒。要有人当‘桩子’,垫在底下,这塔才能成事。”   桩子?   沈羡之脸色沉了下来。   吴安则瞪大了眼睛,看着手里的木头小人,不由得打了个寒战。   那人说到这里,长长叹了口气:“大人呐,我们干活都是为了混口饭吃,谁愿意搭条命进去?有好些伙计听说这事儿,都不肯上工了,谁知道那些管事的丧天良啊......”   “他们看没人乐意当这个‘桩子’,就......就把一个老老实实干活的伙计......给推下去了啊!真是太没人性了.......”   那人长吁短叹,一边说一边不住地摇头,语气十分心痛。“可怜那伙计,家里遭了灾,无依无靠的,听说还有个妹妹等他养活,所以每天都去上工,谁知道结果会这样。”   沈羡之默了一默,目光沉沉道:“这既然是五年前的事,你为何最近才找道士?”   “我也不想,谁愿意费那钱。”那人很无奈地说道,“可我听说,那些当官的在抓工匠,要重修金发塔。所以我就找了个道士,花钱消灾嘛。”   那人努了努嘴,“喏,就是这个东西,但我实在没想到,这玩意儿这么渗人……”   沈羡之盯着眼前这人,脸色渐渐沉了下去。   这人看着不像说谎,“打生桩”的说法他也曾有耳闻,只是没想到,竟有人胆大包天,敢如此草菅人命。   “当年被推下去那人,你可知道是谁?”   那人摇了摇头,“我们这些做工的,来来去去很正常,凑到了就聊几句,散了也就散了。那塔后来不是倒了么?要我说,这就是遭报应了,为了几根头发弄死个人,这叫个什么道理?”   那人说着,忽然想像起什么似的,“对了,那人好像写过一封信,说是要写给她妹妹。因为他不识字嘛,还专门去请了个书生,被人笑话了很久来着。”   “那信在哪儿?”   “这个我知道,在......"   他话音未落,窗外忽然传来轻微的动静。   吴安立刻塞住他的嘴,将他带进隔间,随后迅速翻出窗外,伸手便要去抓那道黑影。   那黑影反应很快,见屋内没了声响,转身便要离开。吴安眼疾手快,长剑遥遥一劈,将挡在那黑影前的一片树枝猛地劈下。   那黑影足尖轻点,正想在那树枝上借力,谁料脚下忽然一空,整个人猝不及防便向地面坠去。   电光火石间,沈羡之突然出现,单手随意一捞,便将那团黑影牢牢抓住。   紧接着,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,看着手下那错愕又愣神的人,悠悠说道:   “玲珑姑娘,别来无恙?” 第12章 打个商量   秦婉本来在隔壁包厢,贴着墙听着动静。   可不知怎的,那人的声音忽然轻了下去。饶是她耳朵相当不错,也听不清他们究竟在说什么。   秦婉着急起来,刚讲到重要的地方,怎么就听不清了?   她没多想,闪身便翻出了窗外,贴着墙便挪到了隔壁包房外,半只脚撑着枝干,半只脚踩在狭窄的墙沿上,仔细听着里面的对话。   跟她预想得差不太多,那木头小人果然是为了逃避“打生桩”才做的,所以看起来瘆人。   她听得全神贯注,全然没注意旁边的树上飞来个知了。等她注意到的时候,那知了已经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。   她本来不想出手,可那知了实在太吵,搞得她听不清里面的人说话,一怒之下便用袖箭将那知了赶走了。   谁知道就这么一瞬间,屋里的人便发现了异常。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,里面的人已经追出来了。   她没办法,虽然舍不得线索,也只好迅速逃走。可谁知那人如此恶毒,看准了她只能踩在树枝上,竟将她身前的树枝全砍了下来,害得她一脚踩空,还没地方借力。   虽然这是二楼,摔下去死不了人,但疼还是会疼的。她本来已经做好了摔一跤的准备,谁料上面突然出现个人,硬生生把她捞住了——   于是她便悬在空中,和那沈小侯爷大眼对小眼。   “玲珑姑娘,别来无恙?”   上面那人语气悠悠,听起来还有些戏谑。   秦婉无语地瞪了他一眼。   “你看我的样子,像无恙么?”   那人听见这话,轻轻笑了一声。   “从这个角度看,玲珑姑娘衣袂翩翩,秀发扬尘,着实有燕春楼花魁的风采,看起来无恙得很。”   “沈羡之。”秦婉咬牙切齿道,“能不能先把我弄上去?”   沈羡之挑了挑眉,单手向上一拎,便稳稳地将秦婉落在了包厢内。   秦婉余光一瞥,便见沈羡之目光悠悠,吴安则瞪大了眼睛,诧异地看着他俩。   她神色自然地理了理头发,又整了整衣服,拍了拍鞋上的泥点,假装没看见那两道探究的目光。   沈羡之看着她一气呵成的动作,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:“玲珑姑娘,你不解释解释?”   秦婉这才抬眼看了看他,双手抱拳道:“多谢侯爷相救,后会有期。”   她边说边要往门外走,后颈突然一凉,紧接着便有一道强大的力量将她定在了原地。   沈羡之凑了过来,语气微凉:“怎么,你以为本侯会上两次当?”   秦婉尴尬地轻咳一声,转过身来:“侯爷这话说的.......昨天才见过面,今天又碰见了,可真是巧哈。”   “巧么?”沈羡之看了一眼窗外,语气悠悠道:“是挺巧。”   秦婉顺着他的眼光看了过去。   只见窗外那棵大树被砍了一大截,显得凄惨又可怜,甚至还有些隐隐的哀怨。   秦婉心疼这无辜遭殃的树,又想到自己偷听被逮个正着,脸上很有些挂不住。可她转念一想,自己三番五次被这人撞见,哪里还有什么面子?   想到这里,她索性破罐子破摔,摊牌道:“沈羡之,不如我们做个交易。”   “哦?”沈羡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,“什么交易?”   “你看,”秦婉掰起指头数了起来,“你在丁府找东西,我也在丁府找东西;你替我隐瞒,我也没把你供出来;我把线索分给了你,那于情于理,这人的话我是不是也该听听?”   秦婉说得一本正经,沈羡之却嗤笑了出来,“算得这么清楚?”   秦婉点了点头,“亲兄弟还明算账呢,别说我们这......既陌生又不陌生的关系了。”   沈羡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,“可按这么算,本侯好像亏了。”   还没等秦婉反应过来,沈羡之便凑了过来,一字一顿道:“你知道本侯叫什么,本侯却不知道,你究竟是谁。”   秦婉动作一僵。   这人还真是不好忽悠,看来不弄清她的身份,便不肯罢休了。   既如此,不如满足他的疑心。   “行,”秦婉点了点头,“那我把真实身份告诉你,你得把那人说的话,原封不动告诉我。”   “成交。”沈羡之答应得很爽快,眼神却有些戏谑,想看她会说出些什么来。   “其实……”秦婉垂下头,哀伤地说道:“我家里遭了难,只剩下我了。我一个人没地方去,幸好遇到眉姨,就跟她进了燕春楼。我本来也不叫玲珑,叫……婉婉。”   秦婉这话说得巧妙,乍听起来都是真话,连起来却又没一句是真话。   真真假假的表达,加上她垂眸哀伤的神情,倒让沈羡之顿了一顿。   “那你在找什么?”   “其实也没什么。”秦婉说道:“我父亲曾有个心愿,就是想亲自去金发塔上看一看,可那塔......我想知道,那塔究竟发生了什么,为什么就那样倒了。”   沈羡之听到“金发塔”三个字,目光凛了一凛。他上下打量了着秦婉,最后点了点头道:“吴安,去把人带出来。”   算是同意了。   秦婉这才悄悄松了口气。她那些话真真假假,要是沈羡之深究起来,她还真得想想怎么回答。好在沈羡之没继续往下问,看起来似乎信了。   这么看,这人也不算很难说话嘛。   秦婉忽地对这人有了些改观,想到自己之前还利用他,心里竟有一丝过意不去。   她甩了甩头,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去,大步走进了包房。   吴安已经把人带了出来,重新坐回到那张椅子上,示意他继续往下说。   他看了看面前突然多出来的女子,愣了一愣,在沈羡之的眼神示意下,终于重新开了口。   “我刚说到哪儿了......哦对,他写过一封信,说是给妹妹的,还专门请了个书生。说来也好笑,他好像很信任那些读过书的,还让那书生有空去看看他妹妹来着。”  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,秦婉听得有些着急起来,不由得插话道:“那信现在哪里?”   “肯定已经没了。”那人摇头道,“那个人出事以后,他的东西全被收走了,估计都被烧掉了吧。这么多年了,肯定已经找不到了。”   秦婉默了一默,又问道:“那些碎宝石是哪来的?”   “你说那些石头啊,之前打石料的时候掉下来的,他们说这玩意儿值钱,我就藏了一些。谁知道连个包子都换不了,也就那道士肯收。”   “别的呢?你还知道什么?”   那人想了一想,摇了摇头:“没了,大人啊,我就一干活的,真不知道啥。你们要问,得去问那些当官的呀。”   秦婉沉默了下来,眼神是明显的失望。这人能提供的线索太有限了,按照如今拿到的信息,下一步很难继续往下查。   难不成又要断在这里了?秦婉叹了口气,语气夹杂着失望和疲惫。   她这声叹气,本来只是感叹这番辛苦又要白费,但落在那工匠耳朵里,却像是不满意他的回答。   那工匠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沈羡之,看了一眼单手拿剑的吴安,又看了一眼突然出现、还蒙着脸的秦婉,心下忽然慌张起来。   他坐立不安地打量着三人脸色,努力想了半天,终于想到了什么,赶紧说道:   “那信的大概内容我还记得,你们要听么?”   秦婉愣了一下,“你怎么会知道信的内容?”   “那人找书生写了信,到处跟人炫耀,还让书生把信读了两遍给他听,我就都听到了呗。”   吴安已经把纸笔拿了过来,放在秦婉面前,秦婉也不客气,拿起纸笔便要记录:“你说吧,我记着。”   “让我想想,他那妹妹叫什么来着......对,叫柳梅。”   那人一边想,一边说道:“哥哥在这边一切都好,吃得好、住得好、睡得也好,反正什么都好,你不用担心,在家要好好吃东西,吃得又白又胖才行。”   秦婉听到“又白又胖”四个字,笔下一顿,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:“这真是那书生写的?”   那人挠了挠头,“哎呀,那文邹邹的我也不会,反正就大概这么个意思。后面还有呢,等哥哥挣到了钱,回去给你当嫁妆,你就可以嫁个好人家,不愁吃也不愁穿......”   秦婉一边记着,一边默默感叹。   这样朴实的哥哥,竟遭到如此下场。他妹妹若是知道,该有多伤心啊。   真是造化弄人。   信很快就写好了,那人只记得个大概,不过也够用了。回头让李为三帮忙找找这个“柳梅”,说不定能有新的线索。   她将信在袖袋里收好,转头看向沈羡之,却见他目光微沉,正上下打量着那个工匠。   怎么,这工匠有问题?   秦婉有些疑惑地回想了一遍。   这工匠讲得连贯,和她知道的消息也对得上,应该没说谎。他只是个工匠,看起来当初是采石料的,知道得不多也很正常。   等等。   他是当初金发塔的工人?   秦婉不可思议地看向那工匠,与此同时,耳边传来沈羡之冰冷的声音:   “金发塔塌陷后,当年那些工匠已全部处死,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?” 第13章 对峙天香   秦婉看着那工匠,终于明白之前的违和感从何而来。   按照本朝规定,所有工匠都需记录在册,保存在工部的藏书阁里。既是为了方便安排任务,也是为了便于在出事之后追责。   金发塔塌陷之事,死伤无数、朝野震惊,皇上大发雷霆,下旨将所有参与建造的工匠,全部就地处死。事后还根据工部的记录,将漏网之鱼一一抓捕。   既如此,眼前这个人,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?   那工匠大概没想到会这么问,脸色一下子刷白。他支支吾吾,眼神惊慌地在几人之间来回打量,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。   这人有问题。   意识到这一点,秦婉起身便想动作,哪知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高呼:   “丁大人,您怎么来了?”   声音之响,很难不让人怀疑是故意报信。   丁诚?   秦婉心下一惊。这人怎么来了?而且听这声音,是要上二楼?   可二楼已经没有包厢了。   她转头看向沈羡之,却见他眉头微皱,似乎也没料到丁诚会来。   门外脚步声渐近,秦婉来不及多想,下意识便想往窗外逃,余光扫到那工匠,脚步却忽然一顿。   丁诚当年参建了金发塔,如今又负责重修。而这工匠是当年事件的幸存者。   不管这人是怎么活下来的,总之不能让丁诚见到他!   她动作飞快,一把抓起那人后颈,用力往窗外一甩,准确地将那人挂到了一株低矮的树枝上。   因为这一耽搁,她已经来不及逃了,略一思索,便将自己隐在了窗帘下。刚好今日穿的是素色,与这窗帘的颜色极为相近,不仔细看应当发现不了。   她刚转身,门便打了开来。   丁诚带着好几个护卫,出现在了门口。   秦婉悄悄舒了口气,余光往沈羡之的方向瞥了一眼。那人已经将桌椅收拾干净,正斜靠在椅背上,闲闲品着茶。   完全没有刚刚审问过的痕迹。   秦婉正暗自感叹两人动作之快,便听见丁诚率先开了口:“听掌柜说今日有贵客造访,没想到竟是羡之兄,失礼失礼。”   沈羡之头也不抬,把玩着手里的茶盏,语气微凉:“怎么,本侯来天香阁吃饭,也要跟丁兄报备?”   那丁诚听见这话,眼神有片刻的狠戾,瞬间却又挂上了笑容:“羡之兄此言差矣,同在朝堂为官,互相关心是应该的嘛。”   说着,丁诚便自顾自走了进来,拉了张椅子坐下。   沈羡之看也不看他,细细品着茶,仿佛眼前没有人一样。   丁诚尴尬了一瞬,转而又找起话题道:“听说这天香阁素有两绝,一是水仙白茶,二是百合清酿,一茶一酒,均是待客佳品。”   沈羡之打量了他一眼,懒懒说道:“丁兄真是博闻多识,闲情雅致。”   丁诚哈哈笑了一声,“哪里哪里,丁某不过附庸风雅,哪比得上羡之兄美人在怀,风流潇洒?”   旁边的秦婉脸色一滞。听这意思,话题又要带到她身上。   她站在窗台侧边,垂着头收起手,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,仔细听着两人对话。   那丁诚却并未继续说下去,反而拿起了酒杯,向沈羡之举了一举:“羡之兄,先前是丁某招待不周,伤了同堂情谊,还望羡之兄海涵,丁某先干为尽。”   沈羡之把玩着手里的茶盏,似笑非笑地看着他。   丁诚将杯里的酒一干而尽,见沈羡之毫无动作,便向下人道:“羡之兄不爱喝酒,让掌柜的送两壶顶好的水仙白茶来,记在我账上!”   那架势,仿佛真心实意要求得沈羡之原谅。   秦婉不由得皱了皱眉。   这丁诚今天抽什么风,突然道起歉来了?他要真存了后悔的心思,至于在宴席那天下黑手么?   简直是黄鼠狼给鸡拜年。   茶水很快就端了上来,放在茶桌边。端茶的小二被请了出去,一时间,桌上又只剩沈羡之和丁诚面对面坐着。   秦婉听着动静,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。这里没有下人,这茶要由谁来倒?难不成......   她还没想完,便听见某人语气悠悠:“玲珑姑娘,有劳你了。”   秦婉浑身一僵。   沈!羡!之!   她咬着牙,在丁诚惊讶的神情里,一步步挪了过去。   她曲身拿起茶壶,余光扫了一眼,刚好撞上沈羡之戏谑又得意的笑容。   明显是故意暴露她的。   秦婉在心里将他骂了千万遍,面上却不动声色,仔细地替她斟满了茶。   “侯爷慢用。”她将茶倒得极满,只消稍稍一动,便会溢到手上。   沈羡之扫了一眼,轻笑一声,抬手拿起茶盏便一饮而尽,愣是没有溢出分毫。   秦婉捏紧了端着茶壶的手。   这个人,怎么这么能气人?   丁诚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过,最后了然笑道:“好茶配美人,羡之兄可真是会享受啊。”   享受?   秦婉不由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。   这么折磨她,估计那人是挺享受的。不过......   她扫了眼那空空的茶杯。   沈羡之喝了茶,是不是意味着,他跟丁诚和解了?   果不其然,丁诚放下酒杯,长叹了口气,对沈羡之说道:“羡之兄,实不相瞒,丁某如今遇到了一件难事,想请羡之兄指点一二。”   沈羡之看了他一眼,语气不冷不热:“丁兄谦虚了。”   丁诚摇了摇头道:“羡之兄也知道,我刚升了营缮司主事,眼下第一件大事,便是要重修金发塔。”   秦婉听到这话,眼皮忽然一跳,端茶的手差点拿不稳。   这算什么情况,自己送上门?   沈羡之淡淡地瞥了她一眼,语气微凉道:“皇上对丁兄青眼有加,丁兄莫要辜负才是。”   “话是这么说,可羡之兄,你也知道,这金发塔不是那么好修的。”丁诚仿佛很是苦恼的样子,“当年......死了那么多人,丁某不才,但也不想重蹈覆辙。”   沈羡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,“那丁兄的意思是?”   “我打算把当年的案卷重新翻出来,吸取一下教训,免得这次又出事。羡之兄,你看这么做有必要么?”   秦婉听到这话,心里一沉。   好家伙,兜了半天圈子,原来在这里等着呢。   将案卷翻出来,便意味着要重新审查当年的内容。这样以来,保不准就会发现一些漏洞。   譬如,当年有人假死逃生。   秦婉深吸了一口气,努力定了定心神。听他这话的意思,还没有正式开始实施,他们还有时间做出应对。   可他跑来问沈羡之,算是什么意思?   秦婉不动声色地看向沈羡之,便见他依旧懒洋洋靠在椅背上,随口回应道:“前车之覆,后车之鉴,丁兄有心了。”   丁诚打量了他一眼,似乎是没料到沈羡之态度如此随意,顿了一顿,又继续说道:“羡之兄既如此说,丁某便放心了,回去就好生研究一番。”   沈羡之不置可否,轻轻品了口茶,似乎并不关心丁诚的计划和动作。   秦婉却听出了些眉目来。   这丁诚今日来得蹊跷,不仅时间上太过凑巧,说的话也像提前准备好似的。如果这不是巧合,那就只有一种可能——   丁诚得到了消息,今天是故意来抓人的。要不是她和沈羡之反应极快,就要被他抓个正着了。   他没抓到人,失了第一手先机,于是将计就计,上演了一出负荆请罪的戏码。绕了一大圈,就是为了试探沈羡之对当年金发塔事件的态度。   可他为什么要试探沈羡之?   秦婉垂着头,脑海里的画面却逐渐清晰起来。   她两次去丁府后院,两次都碰到了他;他虽然对自己存有疑心,却并未戳穿,反而接连替自己隐瞒;她发现了木头小人,沈羡之不仅抢了过去,还顺藤摸瓜找到了工匠,询问关于当年的事情。   这么看来,这沈小侯爷,必定跟当年的事情,有密不可分的关系!   可她掌握的信息里,似乎并没有沈府的参与:建议是赵鸿善提的,司礼监批的红;总监是工部尚书,而具体修建的,都是工部的人。   从头到尾,并没有沈府参与的迹象。似乎这一张拼图里,少了关键的一环。   秦婉想不明白,便暂时将这个念头抛之脑后。   眼下还是先想办法,继续往下查线索才是。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些眉目,不能就此断了。   丁诚沉默了一会儿,见沈羡之并没有闲聊的意思,便拿起酒杯道:“羡之兄大人有大量,丁某再自罚一杯,过往种种,便算是翻篇了。”   说着将杯中酒喝了个精光,似乎有要告辞的意思。   秦婉悄悄松了口气,瞥了沈羡之一眼,却见他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沉默不语,似乎在思考着什么。   忽然,沈羡之偏过了头,意味深长地看了秦婉一眼。   秦婉心里一怔,那种不详的预感又冒了上来。   这个人......又想干什么?   她屏息静听,便听见沈羡之语气淡淡:“丁兄既如此客气,本侯倒正好有件事,要同丁兄说一声。”   “哦?羡之兄但说无妨。”   “今日本侯来天香阁,其实是为了玲珑姑娘。”   沈羡之说着,看了秦婉一眼,眼神有些戏谑,有些心机,还有些......同情。   同情?!   秦婉心道不好,正要说话,便听见沈羡之悠悠说道:   “玲珑姑娘,捡到了丁兄腰牌。” 第14章 说谁是狗   秦婉倒吸了一口冷气。   沈羡之肯定是想看她死。   不然怎么能这样出卖她?!   她把所有能想到的骂人词汇,都在心里骂了一遍。要是手边有工具,恨不得当场把他的脑袋剖开。   面上却依然客气周到,顺着沈羡之的话微微颔首,徐徐说道:“奴家在燕春楼,捡到了一枚物件,便想请侯爷帮忙看看。若是有人丢失,也好尽快还回去。”   说着,她拿出青姑雕刻的那枚仿制腰牌,递了过去:“便是这个,奴家不识字,也不知是个什么。”   她表面平静如水,心里却在滴血。这可是青姑精心制作的,就这么被人骗出去了。   她气愤又哀怨地瞪了沈羡之一眼,却见他眉头一挑,眼神有些意外,随即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。   秦婉顿了一顿,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不对:这人是怎么知道,自己有工部腰牌的?   还没等她细想,那丁诚便愕然说道:“这确实是我的腰牌式样,却是仿照的!竟有人敢仿照工部腰牌!”   丁诚说着,震惊地看向秦婉,“玲珑姑娘,这东西你是在哪里捡到的?”   秦婉想了一想,认真地回答道:“就是丁大人来燕春楼那天,在一楼角落的位置,一张椅子下捡到的,桌上还放着茶盏,看样子应当是位爱喝茶的客人留下的。”   燕春楼一楼,角落的位置,爱喝茶。   ——没错,她说的就是沈羡之。   秦婉解气地看了过去,却见沈羡之扬起了嘴角,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。   丁诚点了点头,有些慌张地自言自语道:“他是怎么拿走我的腰牌的?难道有人跟踪我?”   沈羡之看了他一眼,提醒道:“丁兄,腰牌丢失不是小事,可要多加小心才是。”   “对对,羡之兄说得对。”丁诚如梦初醒,感激地说道:“要不是羡之兄提醒,我还不知道腰牌丢失的事情,真是太感谢了。”   沈羡之摇了摇头,“无妨,只不过腰牌是出入工部的证明,丁兄可要好生保管才是。”   丁诚听见这话,猛然像想到什么似的,紧张地说道:“对啊,这腰牌是工部的通行证,若是有人复刻了好几份,趁机溜进工部怎么办!”   沈羡之打量了他一眼,似是有些同情他的遭遇,便道:“趁现在尚未闹大,丁兄不如向皇上坦白,加强工部守卫便是。”   “不行不行!”丁诚想也没想便摇了摇头,“这事儿绝不能让皇上知道!”   按照本朝律例,丢失腰牌是重罪,轻则禁足罢官,重则免职流放,事业前景也就此中断。   眼下丁诚刚升了职,又正要负责重修金发塔这样举国瞩目的大项目,当然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。碰到的又是腰牌丢失这样的重罪,不慌张是不可能的。   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,冷汗都渗了出来,有些恳求地看向沈羡之道:“羡之兄,你平时在宫中行走,可知此事有什么解决办法?”   沈羡之为难地看了他一眼,“办法么,倒也不是没有......”   丁诚听到这话,仿佛见到了救星,赶紧问道:“什么办法?只要别让皇上知道,别的都好说!”   沈羡之这才缓缓开口道:“眼下正是金发塔重修之际,此人盗取腰牌,想必与此事有关。只要能在这期间,保证没有外人进去,便应当无事了。”   “羡之兄说得有理,可问题是,怎么才能保证没人混进去?”   “丁兄,实不相瞒,重修金发塔一事涉及已故太后,兹事体大,皇上也担心有人从中作梗,曾想派梅花卫暗中保护。丁兄若不介意,本侯便以此为由,对工部入口严加守卫。”   丁诚愣了一愣,随即喜上眉梢。   他知道这腰牌丢失得有些蹊跷,也知道沈羡之不会如此好心,真替他的前途考虑。   但问题是,梅花卫是皇上的贴身护卫,派来保护他这样一个刚上任的官员,这得是多大的面子!怕是连照鸿善也从未有过吧!   更何况,沈羡之也说了,这是皇上的意思,就算他拒绝又有什么用?还不如顺水推舟,就此接受呢!   想到这里,丁诚忙不迭地感谢起沈羡之来:“此番多谢羡之兄,日后如有机会,必当涌泉相报!”   沈羡之淡淡笑了一下,“丁兄客气。正如丁兄所言,既是同朝为官,互相帮助也是应该。”   丁诚听见这话,喜不自胜,又敬了沈羡之两杯。   秦婉却终于品出了味。   沈羡之这招将计就计,玩得真是太厉害了。   他不仅借用腰牌一事,反将了丁诚一军,还以帮忙为由,拿到了工部正门的守卫权。   着实太聪明了。   可问题是,这一招计谋,有个最大的变数——   便是秦婉。  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有腰牌的?又是怎么知道自己会将腰牌带在身上?退一万步讲,万一自己今天没有跟过来,他又将如何自处?   秦婉仔细回想了一下。   那天丁诚来燕春楼,花了五千两白银买到与她共舞的机会,一进门便被她锤晕,拿了腰牌离开了。后来她与一个用剑之人交手,再回到房间时,那腰牌便离奇回到了他身上......   用剑之人?   秦婉忽然愣住,随即不可思议地看向沈羡之。   难道那天晚上,是吴安劫了丁诚,与她交手、拿走腰牌、又将人和腰牌一起送了回去!   秦婉深吸了口气,努力将震动的心绪平复下来。   难怪从第一次见面开始,沈羡之就一直用探究的眼光看着自己;因为他早就知道,自己身份绝不简单。   难怪在宴席,他会甩出一片叶子,帮助快要跳不下去的自己;因为他早就知道,自己会轻功,功夫还不错。   难怪在丁府,他没有戳穿自己,因为他的目标——也是丁诚!   秦婉忽然想起今日在那工匠屋门外,看见的那道车辙。   凭沈羡之的聪明,绝不可能留下这么大的漏洞;凭吴安的功夫,也不需要专程派一辆马车去接人。   除非......沈羡之是故意的。   他故意引自己来这天香阁,故意引丁诚也来这天香阁,顺势牵出腰牌的事,最终的目的——   顺理成章地拿到工部大门的守卫权,还不引起丁诚怀疑。   高。   实在是高。   简直高得不得了。  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,她秦婉竟成了一枚被利用的棋子。   ******   此时丁诚已经辞别,吴安去追那名从树上逃跑的工匠,包房内便只剩下沉羡之和秦婉二人。   秦婉双手抱臂,斜靠在墙上,眼神冷若冰霜。   “沈小侯爷真是聪慧过人,简直算无遗策。”   沈羡之挑了挑眉,“此话怎讲?”   “怎讲?”秦婉冷哼了一声,脸色相当不好看,“小侯爷明知我有腰牌,明知我在找人,故意留下痕迹吸引我来,目的就是为了利用我。”   “小侯爷想介入工部,却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,腰牌之事便是最好的契机。”   沈羡之有些意外地打量了她几眼,随即扬了扬唇,“你倒是聪明。”   “不然怎配当小侯爷的棋子。”秦婉语气冰冷。   这话本是讽刺,沈羡之却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,点了点头道:“也是,看不出你还挺有自知之明。”   “你!”秦婉气不打一处来,“有你这样的么,理直气壮利用人!”   “哦?”沈羡之看着她,戏谑又恶劣道:“是谁利用本侯,还败坏本侯名声,毁了本侯清誉?”   秦婉一顿,莫名心虚了一下,正想辩驳,却见沈羡之凑了过来:   “你利用本侯一次,本侯也利用你一次,这样才公平。你说对吧,婉-婉。”   秦婉听到最后两字,浑身猛地一僵,待反应过来之后,不由得有些懊恼。   沈羡之却很满意她的反应,轻笑了一声道:“看来婉婉确实是你的本名,只不过名不副实罢了。”   “你!”秦婉瞪了他一眼,“什么名不副实,分明是你心存偏见!”   “哦,偏见。”沈羡之打量了一下她拿着袖箭的右手,“确实是偏见。”   “……”秦婉不愿再听他气人,又转而问道:“你今日向丁诚出卖我,就没想过他会怀疑我?”   沈羡之嗤笑了一声,“怎么,你觉得他现在不怀疑你么?就算他不怀疑,赵鸿善也不怀疑么?既如此,多一点和少一点,又有什么区别。”   秦婉顿了一顿。也是,丁诚之前便不信任她,更何况他背后还有赵鸿善。宴席上那只舞,最多只能降低,而不能打消他们的疑虑。   她想了想,又问道:“那如果他们对我疑心太重,想置我于死地怎么办?”   “你?”沈羡之仿佛在听一个笑话,“你不是跟他们说,是本侯的红颜知己么?打狗还要看主人,你怕什么。”   秦婉听到这话,不由得怔了一怔,心里莫名漾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,随即又很快被理智掩盖。   “沈羡之,你说谁是狗?”   “不要无理取闹,婉-婉。”   “不许叫这个名字!!!”   秦婉作势便要动手,沈羡之瞥了她一眼,淡然说道:“明日梅花卫便会接手门防,你要想进去,自己找机会。”   秦婉愣了一愣,等反应过来之后,惊讶地瞪大了眼。   沈羡之这是,要跟自己合作了?! 第15章 黑色梅花   燕春楼。   秦婉今日起得很早,天不亮便已经醒了,随即拿出“装备”,给自己拾掇起来。   本朝对官员的朝服有规定,但平时往来只需着常服即可。因此,秦婉今日特意换了一身男式常服,将一头秀发束成发冠,佯装成普通士子的模样。   面纱是不能戴了,于是她点了几缕小胡子,又将眉毛画浓了些,这才满意地准备出门。   天色还没大亮,外面仍是一片寂静。   燕春楼做的是夜间生意,白天来的人很少,上午更是没什么人来。因此这里的姑娘都习惯晚起,总要到日上三竿,才陆陆续续睡醒。   秦婉要的便是这种安静。   她打开窗户,闪身跃了出去。只要赶在晌午之前回来,便不会被其他人发觉。   她动作很快,没过多久便到了目的地,藏身在一片树丛里,仔细观察了一会儿。   工部已经换了门防,门外两个持剑护卫,正严肃地观察着四周。   他们衣服上绣着大朵黑色的梅花,在寒风中猎猎扬起,有种凛冽又尊贵的气势。   想必这便是梅花卫的人。   秦婉四下看了一眼,确认此时周围没人,便疾步走到了那两个护卫面前。   “没有腰牌,不得入得。”那两人齐齐拦住了她,语气很不客气。   秦婉没说什么,淡定地拿出一张薄薄纸条,展开给两人看。   两人狐疑地打量了她几眼,眼神满是警惕。待看清纸条时,忽然变了脸色,立时便收回了剑,给她让出了一条路。   秦婉微微点头示意,随即快步走了进去。   纸条是昨日临走前,沈羡之给她的。上面没写任何字,只在角落的位置,画着一片黑色的花瓣。   借问梅花何处落,风吹一夜满关山。   梅花卫的人都知道,这一片黑色的花瓣,便是侯爷的意思。   ******   秦婉将那纸条嚼碎咽下,快速探查起来。   工部掌天下所有营作,内设机构十分庞杂。而所有机构的文书、造册,最后都要归集到藏书阁中,以备后人查验。   这便是秦婉今日要去的地方。   她早就打听过,那藏书阁在最靠后的位置,背后便是一片群山,因此没花多少功夫,便来到了目的地。   天还没大亮,周围仍是一片寂静。她悄然走上前去,轻轻推开了那扇门,随即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惊。   这藏书阁设计精妙,一共分成三层,每层隔了许多架子,密密麻麻叠满了材料。   简直是书山文海。   秦婉皱了皱眉。要想从这里找到当年的造册,怕是有些困难。但眼下已无别的办法,只有硬着头皮上了。   她叹了口气,正想去找,旁边忽然传来几声咳嗽。   秦婉动作一顿,迅速将自己藏了起来。   来之前她特意打听过,这藏书阁平时很少人来,除了几个管事和打扫的,这里便几乎是空置的状态。   现在天还未亮,怎么会有人在?   她警惕地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,悄然走了过去,却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,正拿着几本册子,颤巍巍要放进书格里。   他身形佝偻,这个动作做得吃力,加上那书格位置不低,只好踮脚去够。   突然,那老人脚下一扭,直直撞在了那书格上,将那书格撞得晃了起来,眼看就要倒下来,砸到那老人身上。   秦婉想也没想,迅速闪了出去,一手扶住老人,一手撑住书格。   因为这个插曲,秦婉没法再将自己藏起来,只好一边扶老人坐下,一边随机应变。   那老人喘了两口粗气,打量了秦婉几眼,忽然说道:“年轻人,你不是这里的人吧。”   秦婉动作一僵,随即笑道:“老人家何出此言?”   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,脑海中却在飞速思索对策。   听老人这话,十有八九是怀疑自己了。若是这老人执意纠缠,自己该要如何脱身?   谁知那老人并未多说什么,只是摇了摇头,沙哑着嗓音道:“这里的资料虽然很多,但都是按年份排的,按年份翻找着看,应该能快一些。你去吧,我就当没见过你。”   这倒让秦婉很是意外。   她皱了皱眉,有些疑惑地问道:“老人家,你为何认定我不是这里的人?”   那老人咳嗽了几声,慢慢道:“这里的士子,是绝不会来这藏书阁的。”   “为何?”秦婉诧异道。   那老人抬眼看她,语气听不出冷热:“因为工部,并不是他们想去的地方。”   “为......”秦婉正想追问,突然想起自己之前打探到的消息。这藏书阁平时很少人来,几乎已经是废置了。   她默了一默,忽然明白了其中缘故。   工部虽掌管天下一切兴作,在六部里,却是地位最低、最被人看不起的。   究其原因,大概是因为它权力有限,日常接触最多的,不过只是一堆不会说话的工料,和一群地位极低的匠人。能做出的最大成就,也不过是建造一栋恢弘奢华的房子而已。   这对很多抱负远大、企图在朝堂搅弄风云的士子来说,着实是太缺乏想象力了。   哪怕是工部尚书,在朝堂上也说不上几句话;哪怕是工部尚书,在面对漫天的脏水时,也无力为自己辩驳几句。   哪怕是......工部尚书。   秦婉甩了甩脑袋,将突然涌上来的情绪甩到脑后,拿起手边一本册子。   果不其然,册子的最后一页,角落里有一枚印迹,显示着它来这里的年份。   这样就好找多了。   秦婉向老人道了声谢,随即快速翻找起来。   她找到五年前的书格,逐一翻找,终于找到了那本记录着所有工匠身份信息的造册。   秦婉松了口气,扫了一眼那老人,正想藏进怀里带出去,忽然看见那册子后面,似乎藏着什么东西。   她伸手进去,小心地掏了出来,待看清那书册的名字时,愣了一愣。   这也是五年前的造册。   秦婉快速翻了一翻,却见两本册子,内容几乎一模一样。有几处打了红圈,似乎是有改过。她来不及细想,便将那两本册子一并塞进怀里,小心地向门外走去。   那老人坐在椅子上,正闭目养神。秦婉犹豫了一瞬,还是没忍下心威胁,便带着那两本册子,匆匆离开了。   *   天已经亮了,路上人渐渐多了起来。为了不引人注意,秦婉没用轻功,而是揣着那两本册子,疾步往燕春楼赶去。   她一路避开人群,转入一条小道。只要在尽头拐个弯,便是二楼窗下,算是隐蔽又安全的一条路。   她快步走到窗下,借着旁边那树枝的力量,飞身跃上了二楼。   她打开窗户,轻声跃了进去,随后又将小心将窗户关好,正要转身。   身后突然响起一声轻笑。   秦婉吓了一跳,立刻转身看去,便见沈羡之正双手抱臂,闲闲靠在墙上。   见到她的瞬间,沈羡之明显讶异了一下,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后,不由得笑出声来。   “你这打扮,从哪儿学的?”   秦婉本来浑身紧绷,袖箭已经拿在手心,见来人是沈羡之,瞬间便松了下来。   她白了他一眼,破罐子破摔道:“你们朝中之人,不都长这个样子么?发冠束得老高老高,显得自己很有本事似的。”   “这是庸俗之人的作派,本侯从不这样。”沈羡之看着她,开门见山道:“东西呢?拿到了么?”   秦婉正在擦拭脸上的胡子,听见这话,不由得有些气愤。“沈小侯爷,要命的事儿都我去干了,你就在这里坐享其成?也真好意思。”   沈羡之嗤笑了一声,“不然你去和丁诚打交道?本侯也乐得清闲。”   他俩自从达成合作,说话便直白了很多。   要说信任,那是没多少的;但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,加上两人都是为了金发塔而来,目标一致,便有了合作的基础。   再加上,沈羡之碍于身份,有些事情不方便去做;秦婉碍于地位,很多事情又插不上手。两人刚好互补,这样一来,合作便是利大于弊的事了。   秦婉本身就不喜欢那些弯弯绕,如今这样,倒也乐得简单。   她背对着沈羡之,从镜子里瞪了他一眼,忽然想起了什么,又问道:“你怎么进来的?来的时候有人看见么?”   “还能怎么进来?”沈羡之闲闲地说道,“本侯从不做梁上君子。”   “你从正门进来的?”秦婉愣了一下,有些不可思议道:“这大清早的,你就光明正大来逛花楼?不怕别人闲言闲语?”   “本侯怕什么?”沈羡之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,“玲珑姑娘对本侯情根深种,竟以死相逼,本侯便只好赴约了。”   “......”秦婉沉默了一瞬,怒气冲冲地转身道:“沈羡之,你要不要脸?”   这是秦婉第一次不戴面纱,以真实的面貌,出现在沈羡之面前,不由得让他愣了一愣。   此时的秦婉已经卸掉了胡子,又将眉毛擦去,描上了一对干净简约的远山眉。秀发被高高束起,更衬着脸蛋娇小玲珑。大概是长期戴着面纱的缘故,秦婉的皮肤极为透白,仿佛月光一般清亮。   沈羡之心里忽然烦躁起来。   他扭过头去,语气有些不耐:“东西呢?”   这突然的态度转变让秦婉有些不满,她拿出怀里的造册,有些不乐意地说道:“拿是拿到了,但是有一点很奇怪。”   “奇怪?”沈羡之看了过来,“哪里奇怪?”   “不知为何,这工部的造册有两本。我大概看了一下,内容好像基本差不多。”   沈羡之蹙了蹙眉,起身走了过来。 第16章 瞒天过海   “喏,你看。”秦婉将那两本造册递了过去。   沈羡之翻了一翻,眉头渐渐蹙起。“这两本造册,都是在藏书阁找到的?”   “嗯。”秦婉坐下来,给自己沏了杯茶,“一本好端端放着,一本却卷成一团塞在角落,也不知道为什么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沈羡之冷笑了一声,“当然是为了瞒天过海。”   见沈羡之面色严肃,秦婉不由得坐直了起来。“瞒天过海?什么意思?”   沈羡之却并不回答,将那两本册子递还给她,“你仔细看看,这两本造册有何不同?”   秦婉疑惑地接了过来,快速翻了一翻,随后扬了扬其中一本,“这本有几处画了圈,另一本没有。”   “还有呢?”   “画圈的地方都作了修改,应当是修订的意思。”   “所以?”   “一本是原稿,一本是修订稿,对么?”   沈羡之微微颔首,“工部有惯例,造册初稿拟定以后,会交由工部尚书审阅。若有需要调整之处,便以圆圈圈出,退回重改。”   听到“工部尚书”四个字,秦婉愣了一愣。   她低下头,盯着那册子上的圆圈,似乎有什么情绪在心里搅动。她轻轻抬起手,似是要抚摸那已经褪色的墨迹,又忽然像想起了什么,猛地抽回了手。   她呼了口气,抬起头道:“按如此说,那这两本册子并无问题了?”   “不尽然。”沈羡之将她刚刚的动作尽收眼底,面上却不动声色,继续说道:“你看看这两页。”   他将两本册子翻到同一页上,轻轻点了一下其中一行。   秦婉仔细一看,不由得愕然道:“这行字没有打圈,竟然也改了?这是怎么回事?”   “这便是他们做的手脚。”沈羡之面色微沉,“你可听说过,三十六计中有一计,名为声东击西?”   “声东击西?”秦婉看向手中两本略有不同的造册,想了一会儿,若有所思道:   “这造册内容繁多,逐字校对实在太费时间。所以每次修改之后,工部只会检查圈出来的地方,而不会从头到尾,一个字一个字重新检查。”   “所以,写这本造册的人,故意写错了一些地方,等工部退回以后,再把其他地方偷偷改掉?”   秦婉说完,错愕地抬起头道:“这不是故意诓人么!”   沈羡之冷哼了一声,“岂止故意,简直贪赃枉法!”   秦婉默然。   若果真如此,这其中漏洞便很大了。这本造册是记录工匠明细的人,若被有心之人利用,增加或是删掉几个人的名字,岂不是轻而易举?   那个购买木头小人的工匠,想必便是用这个手段,才得以逃脱的吧。   可问题是……   这本原稿,本应销毁才是,可为何却出现在了藏书阁,还与那终稿放在一起?这不是明晃晃的给人留下把柄么?   秦婉忽然想到藏书阁的那位老人家,想起他说的那句“就当没见过你。”   他们素味平生,那老人为何要如此帮她?藏书阁既早已无人前去,他又为何天不亮就待在那里?   秦婉觉得有些蹊跷,但一时也想不出原因,只好暂时将这事搁置一旁。她翻着这本造册,“这册子没署名,否则只要找到写的人,一切就水落石出了。”   “恐怕不能。”沈羡之看着她,“当年参与建造的人,或被流放,或被处以极刑,应当都已经找不到了。”   “可是丁诚不也......”秦婉脱口而出,说到一半却忽然止住了话头。   沈羡之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,“你果然调查过。”   秦婉默了默。丁诚当年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员外郎,若不是有心调查,怎会知道他同当年之事有关?这话一出,更坐实了她是为当年之事而来,是有意接近丁诚。   幸好她之前已经半真半假地交代过了,如此倒能证实她所言非虚。想到这里,她便摊了摊手,无所谓道:   “我说过,我们目的是一致的。不过眼下,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吧?”   沈羡之打量着她,半晌才颔首道:“吴安已经找到那人,造册一事,一问便知。”   秦婉点了点头,回内室换了花魁的衣服,又将面纱戴好,这才重新走了出来。   此时还未到晌午,燕春楼本没什么人,可她一打开房门,却发现一楼早已密密麻麻站满了人,正对着二楼指指点点。见她出来,那些人瞬间来了精神,伸长了脖子张望,似乎在找什么人。   秦婉留心扫了一眼,见这些人大多士子打扮,手中还拿着礼物和拜帖,心下顿时明白了过来。   这些士子平常最瞧不起花楼,一口一个非礼勿视非礼勿言,生怕靠近花楼会败坏自己名声。今日却突然蜂拥而至,肯定是为了一个特别的人——   沈小侯爷从不轻易见客,要想和他攀上关系,简直比登天还难。今日好不容易碰上,可不是得抓紧混个脸熟?   至于花楼这地方,连沈羡之都来了,他们还有什么可怕?   秦婉了然地笑了笑,回头看向那人。只见沈羡之眉头微蹙,表情很是不虞,似是对这蜂拥而至的人群十分不耐烦。   他难得露出烦躁的表情,秦婉忽然起了捉弄的心思。她缓步走过去,对着那人打趣道:“小侯爷果然名动京城,连逛个花楼,都有许多人慕名而至。”   沈羡之抿了抿唇,最终没有说话,只凉凉瞥了她一眼。   秦婉占了上风,心情顿时大好,也不管沈羡之脸色如何难看,抬起脚便要离开。没走两步,脚步却突然停了下来。   沈羡之只说吴安找到了人,可没说人现在在哪里,自己要去什么地方找?   她讪讪地转过身去,便见沈羡之语气悠悠:“玲珑姑娘不是急着走么?怎么停下了?”   她尴尬地笑了一笑,催促道:“侯爷是贵客,自然得走在前面,玲珑不敢逾矩。”   沈羡之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,语气满是戏谑:“玲珑姑娘真是贴心,考虑得如此周到。”   “沈羡之!”秦婉咬着牙,压低了声音道:“你怎么如此厚脸皮!”   “哦?”那人若无其事地抬了抬下巴,“玲珑姑娘连如此隐秘之事都了如指掌,果然是红颜知己。”   “你!”秦婉被他一番话捉弄得又羞又燥,跺了跺脚道:“沈羡之,我在外面等你!别乱说话!”   说罢,便气冲冲地走了出去。   沈羡之看着她穿过人群,这才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神色,凉凉地往旁边瞥了一眼。   一个粉色身影瞬间藏进了房间。   沈羡之冷笑一声,大步向门外走去。   ******   丁府。   “你确定丢了?”   赵鸿善黑着脸,气势汹汹地问道。   丁诚脸上十分挂不住,尴尬又着急地说道:“我已经派人去找了,但现在还没找到,大概......是丢了。”   “什么时候丢的?”赵鸿善脸色十分难看,强压着怒火道。   “大概......是昨天?”丁诚不确定道,“我上午去了一趟藏书阁,这才发现造册不见了。”   “其它资料都在么?”   “在,其它都在,只有当年的造册不见了,应该是记录工匠明细的那本。”   赵鸿善默了一默,“若当真只是这本,问题应当不大。人都已经死了,再查能查到哪里去?但有一件事我倒很好奇。”   赵鸿善转过身来,语气凛冽道:“工部门口怎么出现梅花卫了?沈羡之跟你打过招呼了?”   丁诚顿了顿,支支吾吾起来。丢了腰牌这件事,他没告诉赵鸿善,自然而然,沈羡之提的建议,他也没让赵鸿善知道。   他想了想,决定将这锅都甩到沈羡之身上,便说:“沈羡之说,这是皇上的意思,我也不好违背。”   “只是因为这样?”赵鸿善盯着他,“他沈羡之何许人也,会这么乖乖听话么?”   “他好像也在调查当年的事。”丁诚慌忙说道,“那天我收到线报,去天香阁抓人,明明听到里面有陌生男人的声音,进去一看却什么都没有。这事儿已经结案了,他要查也只能偷偷查,离工部近一点,不是更方便么?”   赵鸿善默了一默,“那天在天香阁,你可还见到其他人?”   “就那个玲珑。”丁诚颇有些不耐烦,“不知怎的就突然出现在了那儿,害得我都没法继续试探。”   “又是那个玲珑?也未免太巧了。”赵鸿善眼露精光,看向丁诚,“你让燕春楼那个眼线盯紧了,有什么不对劲的就立刻来报。”   “那是自然。”丁诚应得飞快。   赵鸿善瞥了他一眼,“还有,你别想试探沈羡之。他表面什么都不在乎,实际城府深不可测,就凭你,根本不是他的对手。”   丁诚没说什么,低着头听赵鸿善布置。可等赵鸿善离开,他便立刻啐了一口唾沫。   什么叫就凭他?他丁诚好歹是靠自己爬上来的,他赵鸿善呢?还不是靠着自己妹妹的关系飞上来的?能比他高贵多少!   看不起人是吧?既然这样,就干一票大的,让你瞧瞧我的本事!   丁诚眼神狠戾,余光看见角落里一抹粉色身影,正匆匆向他走来。 第17章 突遇刺客   见丁诚注意到了她,陈宠脚步更快,脸上熟练地挂上了笑容。“丁大人,您不是让奴家看着那玲珑么?奴家今日发现了一件怪事。”   “说。”   陈宠攀上他的手臂,媚声媚气道:“那沈小侯爷不知怎的,一大早便来找那玲珑,在她房里待了很久。”   “这有什么奇怪?”丁诚语气非常不好,“你听见他们说话内容了么?”   “奴家没听清他们说的什么,只隐约听见什么骗人,什么丢了的。奴家怕丁大人着急,就赶紧来了。”   “骗人?丢了?”丁诚听到这话,微微皱起了眉头,“还有什么?”   “别的便不知道了。今日燕春楼忽然来了许多人,说是要跟小侯爷认识认识。那群人叽叽喳喳的,害得奴家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了。”陈宠撒着娇道。   “沈羡之名声在外,想认识他的人当然不少。”丁诚扫了她一眼,语气颇有些不屑,“你当初不也想贴上去么?”   “丁大人这话说的,”陈宠嗔怪道:“如今奴家只听丁大人的,丁大人让奴家往左,奴家便绝不敢往右了。”   “是么。”丁诚本就心情不好,见陈宠一个劲往上凑,心里颇有些嫌弃。   赵鸿善让他派人盯着那玲珑,他堂堂一个朝廷命官,整天盯着个青楼女子,这算什么道理?刚巧这陈宠贴了上来,他便顺水推舟,乐得做一个人情。   “那是自然。”陈宠娇媚道,“要是能让那玲珑从花魁的位置摔下来,奴家愿意永远为丁大人效劳。”   “你就这么恨那玲珑?”丁诚看着她,脑海里渐渐有了个想法。   “不是奴家恨她,是她故意跟奴家作对。”陈宠说着,语气很有些气愤,“什么都要抢,害得奴家什么都没有了。”   “既如此,本官给你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,如何?”   陈宠愣了愣,随即兴奋地贴了上去,“只要能让那玲珑难堪,奴家什么都愿意!”   丁诚的眼神阴狠起来。   赵鸿善不是看不起他么?他就干票大的给他看看!   那沈羡之会武功又怎么样?有侯爵又怎么样?还不是要带着护卫给他看门,有什么可骄傲的?   反正他跟沈羡之本来就有仇,就新仇旧账一起算,看看到底谁能笑到最后!   ******   天香阁。   秦婉看着眼前悠悠品着茶的人,心下说不出的烦躁。   她忍了又忍,忍了又忍,最后终于忍不住问道:“沈羡之,你明知丁诚盯上了你,怎么还敢把人带到这天香阁来?”   “怕什么。”沈羡之施施然将茶杯放下,“最危险的地方,就是最安全的地方。”   “可这天香阁人来人往的,你就不怕被人发现,这里藏了个人?”秦婉说着,指了指那间暗格。   她也是第一次知道,这二楼包房之间,竟还有一间窄窄的隐藏暗格。   这暗格的门不在墙上,而是开在窗格底下,若不是吴安演示了一遍,她还真找不到。   “玲珑姑娘,小侯爷已经把这几间包房都包下来了,至少这段时间,不会有人到这里来。”吴安插话道。   自从秦婉跟沈羡之达成合作,吴安便始终有种夹缝中求生的感觉。他跟秦婉交手几次,每次都将她当仇敌一般,丝毫没有手下留情。   可如今这姑娘竟摇身一变,成了小侯爷的红颜知己,这可如何是好?于是吴安便只好尽量降低存在感,尽量对那姑娘客气有礼些。   秦婉听到这话,本想说些什么,余光瞥见吴安局促的脸色,又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。   她倒不觉得之前那几次交手,有什么可尴尬的。当时立场不同,都是为了各自的目标,没什么可忌讳。   但这吴安却很是不安,每次见她都很尴尬的样子,弄的她也有些惶恐。如今他主动搭话,倒像是决心要将恩怨翻篇了。   秦婉想到这里,便给了吴安这个面子,微微点了点头,算是同意他的话。   吴安松了口气,向沈羡之请示了一下,就将那工匠从暗格中提溜出来。   “知道为什么把你带回来么?”秦婉抱着双臂,看着眼前这人。   那工匠抬眼一看,见又是这几个人,很有些无奈:“大人呐,该说的我都说了,我真没什么可交代的了,你们就放过我吧。”   秦婉也不绕弯子,开门见山道:“当年那些人都已被处死,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?”   那工匠听见这个问题,似是有所准备,开口道:“活儿干得不好,自然就被辞退了,不然也不能至今还是个短工。”   “被辞退?”秦婉冷笑了一声,“可据我所知,工部的匠人都是轮值制度,哪怕是短工,也要干足天数才能离开。”   秦婉翻阅过那两本造册,对工匠的运作机制大约有些了解,粗粗一听便知此人说的不是真话。   那天听见这话,面色果然僵了一僵,开始支支吾吾起来。   秦婉乘胜追击,继续说道:“你若老实交代,我们便当从未见过你,此后你做短工也好,做长工也罢,都与我们无关。但若你不肯交代,便是天网恢恢,疏而不漏了。”   秦婉斜斜地瞥了他一眼,眼神颇有些冷意。那人被吓了一下,犹豫了半天,终于结结巴巴地交代道:   “当年.....自从那人被推下去以后,就有很多人不想干了,但是那些人不肯放我们走,说一定要等到完工才行。   我本来想跑的,但是有人逃跑被抓回来,打得非常惨,人都差点打废了,我就不敢跑了......”   “后来那管事的说,他有办法让我们走,而且谁都不会发现,就是要花点钱......我就、我就把做工的钱都给他了。   我等了很久,直到有一天干活的时候,他突然来找我,说都已经安排好了,我就趁别人不注意,直接跑了......”   秦婉等那工匠说完,又继续问道:“当时你买通那管事,可有留下什么凭证?”   “没有,那人什么也不肯给,只说让我等消息。若他翻脸不认账,当时我也是没办法的,但总归要试一试嘛。”   秦婉一边听着,一边默默思索。   和她猜想得差不多,有人利用漏洞在赚钱。但问题是,这事儿风险有些大。   少一个两个工匠兴许没人发现,但若跑的人多了,怎么可能没人发现?更何况,工匠上头有管事的,还有记录员、有监工,零零总总不少人。   难道这些人都没发现其中蹊跷?这着实不太可能。最有可能的,便是这些人都参与其中。谁都分到了一杯羹,便谁也不会供出来了。   秦婉默了一默。此事若涉及如此多人,便绝不可能毫无凭证。哪怕是为了分赃公平,也一定会有人把钱财去向都记下来。   不患寡而患不均,反正都已经冒这么大风险了,谁不想多拿点、多吃点?   想到这里,秦婉抬头看向那工人,认真问道:“你给钱的时候,可见过那管事的记过什么东西没有?比如账本之类的?”   “账本?”那工匠想了一会儿,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,说道:“是有个小册子,那管事的成天带在身上,好像对他来说很重要,每次抓到个人就记两笔。我不识字,也不知道是不是账本。”   “你说的那小册子,现在在哪里?”   “这我哪能知道?淳县那么大,他又是本地人,随便放哪儿都有可能。而且他不是也被抓了么?搞不好已经被杀头了,这更找不着了。”   那工匠絮絮叨叨,秦婉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。   淳县。   当年金发塔开建,朝廷准备用最上等的紫石来建,便将开采地点选在了矿产丰富的淳县。那账本是重要证物,带在身上并不安全,管事的既是本地人,便很有可能放在了淳县某处。   秦婉想到这里,心中大约已经有了数。   若是有了那本账目,便能知当年工部哪些人参与了敛财,加上这工匠的供词,人证、物证俱在。至于其它的线索,则要继续往下查了。   吴安将那工匠带回暗格,秦婉急着想回燕春楼,找李三为商量探查下一步对策。   沈羡之沉默地看着她,突然问道:“你在燕春楼,可有得罪过人?”   “得罪?”秦婉被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问得有些意外,“我得罪的人不少,真要算起来,那些被我抢了风头的姑娘估计都有些记恨。怎么了?”   沈羡之打量了她一眼,没再说什么,只淡淡提了一句:“那地方鱼龙混杂,小心为上。”   这人是在关心自己么?秦婉有些意外,想了想又觉得正常。他俩现在是合作关系,互相关心也是应该。   她点了点头,又觉得自己应该礼尚往来,便上前拍了拍沈羡之肩膀,笑道:“侯爷盛名在外,记恨你的人估计也不在少数,你也要多加小心才是。”   沈羡之正想说话,窗外忽然“嗖”地一声。他反应极快,一把将秦婉拉向身边,折扇猛地一挥。   “啪”地一声,一枚冷箭擦过秦婉的背,正正落在了桌上。 第18章 伤口包扎   有刺客!   秦婉闪身避过,只听见“嗖嗖”几声,几枚冷箭如同箭雨一般,飞速射了进来。   她将衣袖当做软剑,向前一挥一卷,悉数将那冷箭卷落下来,哗啦啦洒了一地。   她随即和沈羡之拉开距离,从地上折起箭柄,看准箭来的方向,狠狠扔了出去。   一声闷哼过后,一道黑影从窗外窜去,朝人群中飞奔而去。   吴安已经追了上去,秦婉正想跟上,脚步却突然一顿。   这刺客来得蹊跷。   她此前并不知道那工匠藏身在这里,更没有打算来这天香阁。要不是沈羡之,她今日根本不会到这里来。   这刺客为什么会埋伏在这里?为什么会知道他们在二楼,还知道是哪个包房?   电光火石间,秦婉突然想起刚刚吴安说的话。   她是没打算到这天香阁来,但沈羡之打算!而且他已经把这几间包房都包下来了,这便意味着,短期内这二楼不会出现其他人。   所以,这刺客是冲着沈羡之来的!   她猛地回头,便见门外突然刺进来一把细剑。而沈羡之正看着窗外,丝毫没有注意到背后的危险!   “小心!”秦婉想也没想,飞身跃了过去,一把将沈羡之推开。可那细剑来得又急又快,她避之不及,飞速侧过身去。   “撕拉”一声,那剑划穿她的衣袖,将她手臂划出一大道深深的口子,瞬间漫出血来。   沈羡之见状,脸色瞬间黑了下来。   他将手中折扇倒置,直直朝那细剑劈去,那木质的扇骨犹如铸了铁一般,竟硬生生将那细剑劈成了两半。   他阴沉着脸,抬脚猛地一踹,门后一个黑色身影避之不及,竟直直被踹到一楼,摔在了地面上。   外面立刻骚乱起来,尖叫声和脚步声凌乱交织在一起。秦婉捂着伤口靠在墙上,快速向下扫了一眼,便见那刺客已经消失不见。   动作如此之快,想必是早有准备。   秦婉看向手臂上的伤口,小心检查起来。伤口虽然汩汩渗血,所幸边缘并没有发黑,细剑上应当并没有毒。   她松了口气,转而又皱起了眉。这血流个不停,若任由它这样流下去,恐怕等不急来人她就要晕过去了。当务之急,必须尽快给伤口止血。   她艰难地扯起伤口处的衣袖,准备将袖子扯开,方便一会儿包扎。可刚刚出血太多,将布料浸得又湿又软,黏在伤口附近,非常不好处理。   秦婉偏着头咬着牙,一只手努力尝试,几次都被疼得龇牙咧嘴。她深吸一口气,正想用力试试,沈羡之却突然按住了她。   “你这样扯,就不怕把伤口扯得更深?”   “但要是不扯,等衣服完全沾在了伤口上,就更加拿不下来了。”秦婉边说着,边咬着牙,伸手想再尝试一下。   沈羡之突然叹了口气。   他拿起桌上的茶盏,试了下水温,随后蹲下身来,抬起秦婉受伤的手臂。   还没等秦婉反应过来,便感觉伤口处传来一股股清凉的触感。凉水将伤口处的血渍轻轻冲刷,连带着伤口处的布料微微翘起。   待血渍冲刷得差不多,沈羡之拿住布料两端,轻轻一揭,那截衣袖便被完整揭了下来,丝毫没有将伤口加深。   秦婉看着他熟练的动作,不禁有些愕然,“沈羡之,你还学过医术?”   “没学过。”沈羡之将茶盏放了回去,语气淡淡,“小时候练武受伤,都是这么处理的。”   “练武?”秦婉愣了一愣,随即反应过来。   沈羡之文试武试均为第一,功夫自然相当好。但没有人是生下来就会功夫的,他虽然有侯府的天赋,要达到如今这个成就,想必也要付出很多。   想到这里,秦婉不免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触。“也是,习武之人总难免受伤,我小时候因为这个,可没少被我娘骂。”   沈羡之没接她的话,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口,问道:“你有手帕么?把伤口包扎一下。”   “手帕?没有。”秦婉摇了摇头。为了探查线索,她经常要去不同的地方,为了方便也为了保险起见,她很少在身上带没用的东西。   沈羡之有些意外地瞥了她一眼,“这里没有绑带,没东西给你包扎。要是伤口感染,别怪我没提醒你。”   “你!”秦婉被他这话气到,一把揭下了脸上的面纱,“谁说非要用手帕才能包扎?用这个也一样。”   秦婉说着,拿起面纱裹在伤口上,想把伤口包扎起来。奈何她一只手真是不好操作,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把面纱缠上。最后她生起气来,将那面纱胡乱一缠,随便塞了一塞,权当是包扎好了。   沈羡之看着她结束动作,嗤笑了一声,“你就准备这样出去?”   “有什么不行?”秦婉生气地偏过脸去,心里却有些没底气。那伤口包扎得乱七八糟,难看还是其次,关键是不能止血。   万一路上又渗出血来,一路滴滴答答,可不吓人?这血渗得太多,保不准她还没见到大夫就已经失血过多了,到时候怎么办?   她正在胡思乱想,手臂忽然传来星星点点温热的触感。她转头一看,便见沈羡之正单手抬着她的胳膊,将她的“成果”一一解开。   她愣了一愣,有些不可思议道:“沈羡之,你是要替我重新包扎么?”   “不然呢?”沈羡之看也没看她,“我可没有看别人伤口的癖好。”   他微蹙着眉,脸上很不耐烦,手上却很谨慎,尽量不触碰到伤口。   看着他专心致志的样子,秦婉突然笑了出来:“沈羡之,你现在这样,特别像我小时候被逼着学女红,又不耐烦又没办法。”   “......”沈羡之凉凉地瞥了她一眼,没有接话。   秦婉靠在墙上,不知为何,忽然想起了很多很遥远的事情,忽然便很想有地方能说一说。   “小时候我娘总说,女孩子要宜室宜家、要知书达理,所以总逼着我学女红、学琴棋书画。”   “可我偏偏不喜欢那些文邹邹的东西,就喜欢跟我爹一起,鼓捣稀奇古怪的玩意儿。因为这个,我和我爹可没少挨骂。”   “几次下来,我娘大概是放弃了,便想让我读女诫,说是修身养性,好歹有个女孩子的样儿。可我偏偏不喜欢这些,就跑到外公家偷偷学功夫,把我娘气得够呛。”   秦婉絮絮叨叨地说着,声音渐渐低了下来。沈羡之打量了她一眼,将手上的动作放慢了些。   “我娘肯定很生气,临走了都没能见到我成材。可我却很庆幸,当年我学的是功夫,而不是琴棋书画和女红。”   秦婉声音很低,目光有些发愣,不知道是在问眼前的人,还是在问自己:“沈羡之,你说那些软绵绵、文邹邹的东西有什么用?女诫救不了我娘,琴棋书画救不了我爹,谁都救不了,学了有什么用?”   沈羡之动作一顿。   他看向眼前的人,只见她脸色苍白,嘴唇因为疼痛,咬出了一道印痕。眼中虽含着泪光,却有一种掩盖不住的倔强。   他心头不知怎的,忽然猛地一颤。   他低下头去,沉默了很久,才终于说道:“没用,学什么都没用。无论如何努力,已经发生的事情不会改变,已经死去的人不会回来。学什么都没用。”   秦婉听见这话,身子颤了颤,仿佛坠入一个痛苦的梦中:“我学的是功夫,可学了功夫又有什么用?我救了谁了?我谁也没救成,谁也救不了。”   “以前是救不了。”沈羡之忽然抬起头来,目光直直地看着她,“但不代表现在不行。”   秦婉仍然闭着眼,不知是不是伤口太疼,竟落下两行泪来。   沈羡之默了默,认真说道:“斯人已逝,所以更不能让他们白白死去,更不能让他们遭受身后骂名。现在唯一要做的,就是查清真相,还他们一个清白。”   秦婉听见这话,缓缓睁开了眼。她看着眼前的人,看着他目光痛苦却坚定,忽然感觉有一股力量从心中升起。   她停顿了一下,抹掉眼泪,随即扬起一个笑容:“沈羡之,虽然跟你合作是迫不得已,但我突然觉得,我们还挺默契。”   沈羡之听见这话,愣了一愣,随即轻笑了一声,又恢复了往日玩世不恭的神态:“好大的口气,跟本侯谈默契。”   “有什么不行?谁能想到,堂堂沈府的小侯爷,竟蹲在地上替我包扎伤口,我这面子可大了去了。”   沈羡之嗤笑了一声,将面纱打了个结,随即站起身道:“侯府的人快来了,你准备怎么办?”   “什么怎么......”秦婉说到一半,忽然之住了话头,明白了沈羡之的意思。   她的面纱用来包扎伤口了,此时脸上毫无遮掩。她又低头看了看,儒裙上全是点点血迹,袖子还扯断了一只,若就这样走出门去,着实是有点太引人注意了。   这下怎么办?   她正在纠结,余光扫到窗边飘飘荡荡的帷幔,忽然灵光一闪。   有办法了。 第19章 淳安来信   秦婉看准方向,轻轻一扯,将那帷幔扯了下来。   她从怀里拿出袖箭,用没受伤的右手,将那帷幔裁成大小两片。随后又将大片帷幔披在身上,取下一枚发簪,在胸前来回穿插,很快便固定好了。   紧接着,她将小片的帷幔带在脸上,用极细的发针固定好,简单的披风和面纱便做好了。   等她做好这些,侯府的人也已经到了。   “王爷,人已经抓到,带回侯府了。”吴安双手抱拳道。   沈羡之点了点头,安排了吴安送秦婉回去,便匆匆向侯府赶去。   秦婉也不推辞,坐着侯府的马车回了燕春楼。   她刚一进门,眉姨便着急地迎了上来。“玲珑,你怎么样?受伤了么?”   秦婉摇了摇头,拍了拍眉姨的手,示意她回房间再说。   今天这刺客来得蹊跷,她没打算跟眉姨细说,谁料眉姨却拉着她,急急说道:“听说你遇到刺客了?那刺客还放了冷箭?伤到你了么?受伤了么?”   秦婉有些意外。这消息传得未免太快了,她刚刚才从天香阁回来,连燕春楼都已经传遍了?   更何况,那刺客放箭时,房里只有她和沈羡之吴安,并没有其他人看见,眉姨是怎么知道他放了冷箭的?   秦婉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,便听见眉姨回答:“是陈宠说的,她今天出去了一趟,大约是从哪里听来的。”   陈宠?秦婉皱了皱眉,正想再问些什么,眉姨却拉却她的披风,愕然道:“这怎么全是血?你受伤了?快让我看看!”   秦婉拗不过她,只好将手臂上的伤口指给她看,“一小伤,已经包扎过了,不碍事的。”   “没上药吧?这弄不好会留疤的,你等一等。”眉姨说着,急急便去翻箱子。她好不容易找到金疮药,正准备转身,手腕却不小心撞到箱子边上。   “哐当”一声,药箱摔在地上,各种物件摔了出来,七零八落散了一地。   秦婉赶紧蹲下身去捡。眉姨的东西不多,贵重的都在这个箱子里,除了首饰盒、金疮药外,还有房契和路引。   她捡起路引,正准备放回箱子,目光突然一顿。   只见那路引上,清清楚楚写着一个名字:柳梅。   秦婉愣了一愣,担心自己看走了眼,又仔细看了好几遍。这是一张从淳安到盛京的路引,时间不偏不倚,正是五年前!   她愕然地抬头,不可思议地问道:“眉姨,你原来的名字……是柳梅么?”   眉姨看了看她手上的路引,笑道:“是啊,因为梅字用得人太多,所以就改成了眉。”   秦婉忽然想起,眉姨曾提过,她有个相依为命的哥哥,逃难的时候失散了,一直没再联系上。她默了一默,艰难开口道:“眉姨……你……是淳安人?”   “是啊。”眉姨语气轻柔,“我从小便在淳安长大,后来那里遭了灾,大水冲塌了房子,才来的盛京。这路引便是当时开的,这么多年一直留着,算个念想吧。”   秦婉低下头,看着手上的路引,整个人忽然像丧了气一般。   没错了,眉姨便是柳梅,她哥哥便是……那个被推下去的可怜人。可眉姨至今都不知道他已经去世,更不知道他曾经那么用心地写过一封信。   秦婉摸了摸袖袋,那里藏着那人写的信,她却不知道要不要拿出来。   若不告诉她,好歹有个念想;但如果真的这样,恐怕眉姨此生都要错过了。   秦婉抬起头,看见眉姨正仔细地收拾着地上的东西,嘴角挂着一抹知足常乐的笑容,心中忽然动了动。   若换位思考,那人是自己的哥哥呢?如果是秦婉自己,会希望别人将信藏起来,不告诉自己么?   肯定不可能。那是她最亲的人,是她曾经相依为命的人,怎么可能会不想知道他的消息?   哪怕真相残酷,她也一定想知道所有一切,哪怕无力挽回,她也一定想知道,自己最亲的人究竟发生了什么、面对了什么。   想到这里,秦婉暗暗下了决心。她看着眉姨,小心地问道:“眉姨,这么多年,你一直在找你哥哥么?”   “是啊。”眉姨笑了笑,“可他一直杳无音信,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。”   秦婉抿了抿唇,沉默了很久,终于说道:“眉姨,其实……我有一些你哥哥的消息。”   “什么?”眉姨愣住。   秦婉长叹了口气,终于说道:“我前几天碰到了一位淳安人,听描述,应当是遇见过你哥哥。他说,你哥哥曾写过一封信,没来得及寄出去。”   说着,她从怀里拿出了那封信:“我多留了个心,将信拓了来,你瞧瞧……是不是你哥哥写的。”   从听到秦婉的话开始,眉姨便有些愣神。她接过秦婉的信,看到“柳梅吾妹”几个字时,整个人忽然一颤。   她一字一句地看了下去,手一直在发抖,眼神满是不可思议。那信只有短短几行,她却看了很久很久,像被钉住了似的。   不知过了多久,她才终于艰难开口,嗓音有些沙哑:“他……现在怎样了?”   秦婉咬了咬下唇,心中措辞了很久,才小心翼翼地说道:“听说他做工很认真,活也做得很好,很受管事的赏识。但他运气不大好,有一天下大雨……”   秦婉说到这里,便没再说下去。她不忍心把打生桩的事告诉她,更不忍心让她知道,她哥哥死的那样凄惨。  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,眉姨却已经听懂了。她呆了半天,忽然自嘲地笑了笑,“他就是那样一个人……一个劲地干活,也不晓得变通,不晓得躲……”   “玲珑,”她忽然抬起头,“这么多年了,我其实早有感觉,他大概已经没了。若是他还在,绝不可能整整五年都不来见我的。”   “谢谢你。”眉姨说道,“谢谢你肯告诉我。如今尘埃落定,我便没什么可再记挂的了。”   眉姨说得轻巧,秦婉心里却一阵难受。她握着眉姨的手,想安慰几句,却不知该说些什么。哪有人真能如此轻易放下的呢?只不过不愿表现出来罢了。   大概是她沮丧的神情太明显,也大概是不想让她担心,眉姨将话题重新绕了回来:“你看看,光顾着说话,还没帮你上药,这要留疤就不好看了。”   眉姨拉过她的手臂,仔细地帮她上起药来。也许是不想提起伤心事,她一边涂,一边絮絮叨叨:   “你平时得多小心些,药要经常涂,不要吃深颜色的东西,万一这疤颜色变深,要消下去就更难了。”   “平时也要多笑一笑,心情好了,这伤才好得快。有什么事别闷在心里,随时可以来找我商量。”   秦婉听着,默默点了点头。眉姨是对她好的,也是真为她着想。虽然很多事情她没法同眉姨坦白,但在燕春楼的时间里,她也多亏了眉姨照料。   眉姨给她涂了一层药,又拿来纱布,小心地替她将伤口包好。“你啊,别老跟陈宠计较,我知道她经常针对你,但她以前也是花魁,有落差很正常,等再过段时间,她习惯了就好。”   眉姨说着,叹了口气,“也不怪陈宠适应不了,以前在淳安的时候,她便是花魁了,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,谁不认识她?可惜……”   “眉姨,你刚刚说什么?”秦婉愣道,“陈宠也是淳安人?”   “是啊,我没同你说过么?那大约是我忘了。”眉姨点头道,“她以前是淳安青楼的花魁,在我们那儿挺有名气的。听说本来遇到了个贵客,要带她来盛京的,后来不知怎的,没了动静。”   “再后来就是水灾了,她一路逃难,竟也到了盛京。当时燕春楼已经开起来了,我看她可怜,又是同乡,便将她收留了下来,一直到现在。”   眉姨说得仔细,秦婉却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劲。   今日她和沈羡之遇刺,陈宠是如何得知的?消息竟传得那样快,还那样详细。更巧的是,这陈宠竟也是淳安人,竟曾是那里小有名气的花魁。   这也太巧了。直觉告诉秦婉,这陈宠大约与当年的事有关,甚至有可能,知道些线索也不一定。   不行,此事要告诉沈羡之才行。   不知怎的,自从与沈羡之达成一致,她便很少再怀疑他的居心。她不是一个会轻易相信别人的人,但面对沈羡之,却总有一种笃定之感。   就像今天在天香阁,她看着沈羡之替她包扎,紧绷的神经突然松懈了下来,竟絮絮叨叨说起了以前的事。   换了别人,这是断然不可能发生的。哪怕面对李为三、面对青姑,她也从不会展示出自己的脆弱。   大概是她心底里觉得,有这个人相助,兴许真能找出当年的真相吧。   眉姨已经替她重新包扎了伤口,又给她拿了一套新衣裳,叮嘱她赶紧回去休息。   秦婉轻声谢过,知道眉姨大约想一个人静静,便没再多说什么,将那封信留给眉姨,便回房去了。   经过陈宠房间时,她特意扫了一眼。却见里面黑漆漆的,并不像有人在。   秦婉皱了皱眉,没再继续停留,转身回房了,心下已经决定,待明日天一亮,便将这些线索一并告诉沈羡之。 第20章 黄雀在后   第二天,秦婉很早便醒了。她向窗外扫了一眼,确认没有异常,这才准备出门。   她刚打开门,便发现吴安早已等在了门口,一身风尘仆仆,看起来已经等了很久。见她出来,吴安急匆匆走了过来,压低声音道:“玲珑姑娘,小侯爷请你去一趟。”   “沈羡之?这么早?”秦婉愣了愣,见吴安眼下满是青黑,神色焦急又警惕,心下立刻了然。   刺杀侯爷是大事,昨日吴安抓到了刺客,想必连夜进行了审问。看这急匆匆的样子,应该是有结果了,所以才急着来找她。   她点了点头,准备跟着吴安离开,下意识向二楼瞥了一眼,却发现陈宠的房门轻微动了动,像是有人从门后闪过似的。   秦婉皱了皱眉,没多停留,加快脚步离开了。   侯府在盛京城南面,平日本就少有人来,今日更是守卫森严,弥漫着紧张且肃穆的气氛。   秦婉跟着吴安指引,一路向书房走去。沈羡之正翻阅着什么东西,见她进来,打量了一下她的伤口,随后便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来。   “估计你有兴趣,自己看。”   秦婉接了过来,见上面写满了字,底下还有画押的手印,便知是刺客的供状。和她猜想得差不多,昨日吴安连夜进行了审问,那两名刺客大约知道自己逃不了,索性供了出来,承认得很是干脆。   可等她继续往下看时,却越看越觉得不对。   “他们昨天的目标是我?冲着我来的?”她诧异道,“这不对吧。”   她明明记得,昨天那两个刺客杀气腾腾,直冲着沈羡之而来,若不是她挡了那一下,还不知道后果如何。更何况,昨日她压根不知道要去天香阁,连她自己都没打算去,刺客又如何提前埋伏?   可这两人的供状却说,要刺杀的对象是燕春楼花魁,完全不知道什么沈府小侯爷。   这怎么可能?   “他们当然只能这么说。”沈羡之斜靠在椅子上,似是早已预料到,“刺杀侯爷是重罪,刺杀花魁可不是。”   秦婉皱了皱眉,很快便明白了沈羡之的意思。   按照律例,刺杀朝廷命官是大逆之罪,上可株连九族。再加上沈羡之身兼侯爵,这身份地位,一般人绝不敢轻易为之。   可她秦婉却不一样。说到底,她现在的身份只是个青楼女子,本就让很多人嗤之以鼻,就算真出了事,又哪会上达天听?最多不过道个歉、赔点钱罢了。   两弊相害取其轻,只要他们一口咬定是冲着秦婉来的,随便找个动手的理由,这事儿便只会草草了事,不会掀起太大的波澜。   “所以他们早就打算,将这事儿全推到我身上?”秦婉想明白了其中关窍,却还是觉得不可思议,“可就算是这样,他们胆子也太大了。万一你真出了事,他们岂不也要送命?”   “那可未必。”沈羡之把玩着手里的物件,冷笑了一声,“他们既然敢如此做,必然留好了后招。”   “后招?”秦婉想了想,忽然觉得哪里不对。   昨日她回燕春楼时,遇刺之事早已经传开,似乎有人早就知道会有此事发生。   可那传言只说是她遇了刺,全然没有提到沈羡之,又似乎有意要和他撇开关系。   难道燕春楼里,早就有人知道了?   秦婉突然想起,昨日眉姨曾说,是陈宠将刺客的事告诉她的;而早上出门前,陈宠从门后一闪而过,像是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。   所以,陈宠早就知道会有刺客;或者说,这刺客根本就是她安排的!   秦婉心下一冷。   她早就知道陈宠针对她,但并没有当回事。她在这里呆不久,无所谓与别人的关系好坏,但没想到陈宠竟如此恨她,下得了如此狠手。   可陈宠记恨她不是一天两天,为何突然在此时动手?更何况,单凭她一个人,真能安排得了这出么?   难道......   秦婉猛地看向沈羡之。能同时记恨他们两个,想将他们一网打尽的,还能有谁?   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。那丁诚也真是够狠,竟想出了这种毒招,借着她的名义刺杀沈羡之。   要是换了别人,可能因为顾及名声,选择将大事化了;但沈羡之何许人也?那是假寐的老虎,是蛰伏的雄狮,是眼里绝揉不得沙子的沈府小侯爷。   真不知那丁诚是攀上了皇亲国戚,所以不知天高地厚;还是实在太高估自己,错看了沈羡之。   “这下我们真成一条绳上的蚂蚱了。”秦婉摊了摊手,语气颇有些无奈:“总不能吃哑巴亏吧?要不我们也给他回个礼?”   “来而不往非礼也。”沈羡之斜靠在椅子上,冷冷笑了一声,“既如此,本侯便送他一份大礼。”   秦婉点了点头:“刚好,我也有东西要查。”   两人对视一眼,心下尽皆了然。   ******   丁府。   “那个玲珑,一大早便去侯府了。”陈宠跪在丁诚身边,一边替他垂腿,一边娇声道:“丁大人,他们该不会发现吧?”   “发现又如何?”丁诚看也不看她,“难道他还打算报官不成?”   “毕竟是动了手,听说那个玲珑还受伤了。”陈宠一边说着,一边打量着丁诚的脸色。“若他真报了官,我们该如何是好?”   “报官?”丁诚哼了一声,似是在听一个极为好笑的笑话,“大名鼎鼎的沈小侯爷,跟青楼女子私会天香阁,还与人大打出手,甚至让那女子受了伤,传出去不让人笑掉大牙?”   “话是这么说。”陈宠轻轻垂着腿,小心地说道,“可若他坚持说,是有人要刺杀他......”   “什么刺杀,明明是找那花魁报复。”丁诚瞪了她一眼,仿佛成竹在胸,“青楼女子嘛,满嘴花言巧语,不仅骗人还想骗钱,本就惹人嫌得很。有义士仗义出手、为民除害,有什么可诘难的?”   陈宠听到这话,脸上表情僵了一僵,随即又很快恢复如常,堆着满脸笑意道:“丁大人运筹帷幄,计划滴水不漏,真是令人好生佩服。”   这几句话明显是在恭维,可丁诚却很受用,得意地说道:“就算那沈羡之不要脸,他爹难道也不要脸?他愿意让侯府世世代代的威名,毁在一个青楼女子身上么?想想就知道不可能。”   “别说报官了,我看这事儿,都出不了他沈家的大门。”   “丁大人说得是,此番他们就算心有不甘,也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。是奴家杞人忧天了。”陈宠低眉顺眼,顺着他的话说道。   丁诚没有继续接话,心里却早就有了打算。   沈家世代侯爵,这种世家最看重名声。此番沈羡之和那青楼女子厮混,不传出去还好,真要传出去,他爹脸上还挂得住?   更何况,真报了官又如何?将所有事情推到这个女人身上不就行了。到时只要说,是这个女人心生嫉妒,为了当上燕春楼花魁而□□,这事儿便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了。   那两个刺客也早就打过招呼,他们会一口咬定,自己的目标只是那花魁,完全不认识什么沈小侯爷。就算对沈羡之动了手,也只是误打误撞,误伤而已。   丁诚斜了陈宠一眼,心下颇有些发笑。自己本来没打算动手,谁叫这个女人自己送上门来?背锅的人都有了,自己若不动手,岂不是暴殄天物?   要这么说起来,他还得感谢这个女人,感谢她的蠢而不自知。   想到这里,丁诚随手从桌上拿了个小玩物,扔给了陈宠。   “赏你的,拿去玩儿吧。”   ******   接近晌午,燕春楼里渐渐热闹起来。   眉姨一边招呼客人,一边忙着安排午膳,时不时便向门外张望几眼。今日玲珑很早便出了门,不知去了哪里。她身上又带着伤,让人很是担心。   没过多久,秦婉便垂着头走了回来,一步一挪,看起来情绪很是低落。   眉姨见状,忙迎了上来,正要开口询问,却见秦婉身后跟了几个陌生面孔,不由得愕然道:“玲珑,这几位是......”   秦婉向眉姨轻轻摇了摇头,示意她不要紧张,随后便转身向那几个人道:“几位官爷,燕春楼还要开门做生意的,若官爷不嫌弃,先去后院可好?”   那几个人听见这话,严肃地向周围扫了一眼,随后点了点头,同意了秦婉的提议。   秦婉这才压低了声音,悄声对眉姨道:“这几位是官爷,来查一件重要案子。这里人多嘴杂,先去后院再详说吧。”   眉姨点了点头,随后便带着几位客人,和秦婉一起,步履匆匆地去了后院。   陈宠早先便已经从丁府回来,此时正靠在二楼廊外,一面跟其他姑娘说着闲话,一面观察着楼下的动静。见几人行色匆匆,她心里起了疑,随便找了个借口,便悄悄跟了上去。   几人来到后院,秦婉向周围打量了一眼,见四下无人,这才着急地向眉姨解释道:   “眉姨,燕春楼怕是要出大事了!” 第21章 精心设计   眉姨听见这话,脸色震了一震,忙拉过秦婉,焦急地问道:“玲珑,这究竟是怎么回事?这几位官爷,究竟是来做什么的?”   秦婉摇了摇头,似是很有些痛心:“眉姨,我本来也不相信,可此事实在超出预料,我也很是意外。”   眉姨听到这里,心下更是着急,催促着秦婉继续说。角落里的陈宠也不由得竖起了耳朵,凑得更近了些。   “眉姨......”秦婉长叹了一口气,这才终于说道:“昨日刺伤我的刺客,已经抓到了。”   “抓到了?”眉姨愣了愣,“那不是好事么?为何你如此苦恼?”   “问题就在这里。”秦婉摇了摇头,愁眉苦脸起来:“抓是抓到了,可你知道,那刺客说了什么?”   “什么?”眉姨看着身后那几个严肃的陌生人,忽然有些不安,“难不成......跟燕春楼有关?”   秦婉默不作声,只微微点了点头,“那刺客说,指使他的人就在这燕春楼里,那人不仅想对我下手,还......还想趁机报复沈小侯爷。”   “你说什么?!”眉姨愕然道,“怎么可能?燕春楼里的姑娘,哪有人跟沈小侯爷结仇的!”   “本来我也没想到。”秦婉犹豫了一下,这才继续说道:“眉姨,你可还记得,小侯爷先前来燕春楼时,曾有一女子上前搭讪,却被他割断了衣角,在众人面前出了丑......”   秦婉话音未落,眉姨便已经皱起了眉头。   这事她有印象,当日丁大人出了五千两高价与玲珑共舞,一时间让玲珑人气大涨。有人欢喜有人忧,陈宠便很不开心,还找她抱怨了几句,不甘心自己就此被冷落。   后来那沈小侯爷也来了这燕春楼,陈宠不想输给玲珑,便主动迎上前去。谁知那小侯爷是个不解风情的,竟当场与陈宠“割袍断义”,生生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了丑。   想到这里,眉姨犹豫起来。   有了这样一出,再加上那沈小侯爷常与玲珑往来,陈宠看在眼里,嫉恨倒也有可能。   “可就算这样,要说刺杀......她哪里有那样大的胆子!”眉姨眉头紧皱,陈宠到底是燕春楼的人,还是她老乡,她本能地不愿相信。   “眉姨,我原来也不相信的......”秦婉声音低了下来,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,“你可还记得,上次去丁府演出之时,她曾说了什么?”   秦婉抬起头,眼里似有泪水盈盈,“她怪我抢了她的机会,说若是我去了,便让我出不了这燕春楼!”   听见这话,眉姨震了一震,角落里一直偷听的陈宠也变了脸色。   这话是她说的没错,可她当时绝没有这层意思!怎么就跟刺杀扯上了关系?而且照这样听起来,还像是自己早就有所预谋似的!   就算她想对玲珑下手,也绝不敢动沈小侯爷啊!   陈宠着急起来,背上也渗出了汗。她想冲出去解释,却不知该如何解释,正在焦急之际,却听见秦婉继续说道:   “仔细想来,自从我进了这燕春楼,她便时常与我过不去。只是我真没想到,她竟如此狠心......”   “玲珑,”眉姨安慰地抚了抚她的手掌,心下却仍旧有些不敢置信,试探着问道:“自从她来了这盛京,便一直待在燕春楼里,这些年来,我从未见过她与什么刺客有往来,会不会是弄错了?”   秦婉听到这话,似是想起了什么重要信息,打量了周围一眼,悄声道:“我听说,她在来盛京之前,似乎曾与什么人有过接触,会不会是那时联系上的?”   “来盛京之前?”眉姨有些意外地想了想,“这倒确实说不准,那时我并不认识她,也不知她与哪些人有过往来,只知道她曾是淳安的花魁,原先也颇有些名气。”   “那便是了。”秦婉听见这话,转头看向那几位一直站在身后,默不作声的官爷:“几位官爷抓到的刺客,可便是淳安人?”   那几位官爷没有说话,只微微颔了颔首,神色十分凝重。   这话一出,不仅眉姨拿不准了,连陈宠心里都开始打鼓:刺客是丁诚安排的,对于刺客的出身来历她一概不知。看眼前这景象,难不成,那刺客真是淳安人?可天下真有如此巧合之事么?   电光火石间,陈宠突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:若这根本不是巧合,而是刻意安排呢?丁诚莫不是早就想好,要拿她当替死鬼了!   想到这里,陈宠心里怒意顿生。好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,难怪不叫老娘过问刺客的来历,原来早就安排好了!老娘才不背这个黑锅!   秦婉不动声色地朝角落里扫了一眼,继续说道:“眉姨,几位官爷今日来此,便是要拿她回去审问的。你看眼下该如何是好?”   听见这话,陈宠不由得僵了一下,随即便听见眉姨说道:   “按理来说,官爷办差,我们应当全力配合。可眼下正是燕春楼生意最好的时候,若就这样把人拿走,吓跑了客人,这损失又当如何算呐?”   这话刚好中了秦婉下怀,她点了点头,转身便道:“几位官爷,燕春楼虽只是青楼,却也常有贵客往来。此时正值客人最多的时候,若就此拿人,惊扰了贵客,怕也是有些不妥。”   她停顿了一下,又道:“那陈宠虽然可疑,却也只是嫌犯,尚未盖棺定论。不若等到今日晚间,我们亲自将人送去,如何?”  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,听得眉姨也不住点头:“对,等到今日晚间,我们必定亲自将人送到府衙,还请几位官爷高抬贵手,再容宽限一些时辰。”   那几位官爷似乎很是犹豫,互相对视了好几眼,才最后松口道:“既如此,我们晚间再来。届时若拿不到人,你们便是包庇朝廷侵犯,明白了么?”   眉姨听见这话,连忙道谢道:“明白明白,多谢几位官爷!现下已是午时,几位官爷若不嫌弃,不妨用了午膳再走?”   “不了,我们还有差事要办。”那几位官爷抱了一拳,随即便大步离开了燕春楼。   待他们走了之后,眉姨才终于松了口气,瘫坐在石凳上,无助地看着秦婉:“玲珑,眼下该怎么办?难道真要他们把陈宠带走么?”   秦婉往角落里扫了一眼,便接话道:“若是陈宠被带走了,大概便要进刑部大牢了。听说那刑部大牢,各种酷刑都有,简直人间地狱,不想承认也得承认了。”   话音刚落,她便感觉角落里那身影莫名抖了一抖。   “那该如何是好?总不能眼睁睁看着......”眉姨说到一半,察觉到这话有些不妥,打量了一眼秦婉的脸色,又补充道:“好歹都是淳安人,又在燕春楼待了这么久,还是有些不忍心......”   秦婉倒不觉得有什么。眉姨从来都是如此,不光对她好,对燕春楼的其他姑娘也很不错。更何况,她本就不习惯与人交往太深,人家又为何要偏心自己?   她并没有这样的贪心,也并不会有这样的奢望。   秦婉往角落里看了看,压低了声音悄悄说道:“其实,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......”   “什么办法?”眉姨抬起头来,愣愣的看着她。   “那几位官爷之所以怀疑她,很大一部分原因,便因为她是淳安人,那刺客也是淳安人。不妨让她仔细找找,是不是有什么与淳安相关的东西。”   “若有没有,想必那些官爷没有证据,也不会太难为她;若有的话,便赶紧让她藏好,免得被人发现,到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。”   说罢,秦婉向陈宠的方向看了一眼。只见那身影僵了一僵,随后急匆匆便转身离开,像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线索似的。   秦婉脸色沉了沉。   果不其然,陈宠手上有淳安的线索。   她已经调查过,淳安是个安静的小城,除了两件大事之外,并没有发生过其他大事。一件是当年大水,让许多人流离失所;另一件便是石料开采。   如果她没猜错,陈宠手上的线索,很可能跟当年开采石料有关系。   她默了默,见眉姨步履匆匆向二楼走去,便也起身跟了上去。   陈宠已经回了房间,正在翻箱倒柜找着什么。见眉姨跟秦婉走了过来,她迅速起身迎了过来。   “眉姨,你怎么来了?”陈宠若无其事道,脸上挤出一丝笑容。   “我上来看看,你最近可有做什么特别的事?”眉姨不想捅破窗户纸,试探地问道。   “哪有什么特别的事,眉姨你在说什么呢。”陈宠应道,目光却时不时往秦婉身上扫。   秦婉没空搭理两人寒暄,快速向陈宠屋内扫了一眼。屋内很是凌乱,许多箱子都被打开,像是在找什么东西。   她的目光从那些箱子上一一掠过,忽然停留在一个半闭的箱子上。那箱子并没有盖好,有些衣角还露在外面,似乎盖得很着急。   她想再看仔细点,陈宠却迎了上来,有意无意地挡住了她的视线。   “我的房间乱得很,还在收拾呢。”陈宠一边说着,一边将眉姨往外推,“等我收拾好了,再请眉姨进来坐。”   说罢,“啪”的一声便将门关上了。   眉姨脸色尴尬,秦婉没说什么,心下却有了数。她要找的东西,大概就在那箱子里。   她安慰似的拍了拍眉姨的肩膀,随即便回了自己房间。   眼下只等晚上了。 第22章 拿到账本   天色刚沉下来,那几个官爷便如约而至。   入了夜,燕春楼迎来了一天中最繁忙的时候。今日的客人似乎比往常更多,眉姨忙得焦头烂额,抽不开身去处理陈宠的事,只得焦急地看向秦婉。   秦婉微微点了点头,示意她安心去忙,随后便带着几位官爷上了二楼。   “陈宠,有官爷找你,出来一下吧。”秦婉一边敲门,一边向里面喊道。   她今日特意留心了一下,陈宠自从回了房间,便一直没有出来过,连晚膳都没吃,只说自己不舒服要早些休息。   可她敲了好一会儿,里面却没有任何动静。秦婉皱了皱眉,语气不由得加重了些:“陈宠,开门,官爷有事找你。”   还是没有任何动静。   几位官爷等得不耐烦,示意秦婉往旁边一点,随后抬腿用力一踹,便将房门一脚踹开。   秦婉快速扫了一眼。房间很是凌乱,地上扔满了衣裙和首饰。陈宠却不见了身影,不知去了哪里。   秦婉和官爷对视了一眼,立刻冲到窗边。   窗门是打开的,窗边掉落了一只鞋子,正是白日里陈宠脚上的鞋。地上还躺着一支珠钗,看起来像是匆忙中不小心掉下的。   几位官爷见此情形,脸色一变,闪身便要跳出去追人,却被秦婉一把拉住。   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,指了指房间。   这里是二楼,陈宠没有功夫,凭她的胆量,不见得敢往下跳。即便真往下跳,落地时也一定会有声响,但她今日一直留心听了,并没有异常响动。   人应该还在屋内。   秦婉转过身来,目光从房里的物件一一掠过。陈宠的房间不大,能藏人的地方并不多。地上到处是杂物,像是被洗劫了一遍。这番景象,怎么看都像是跑路前的匆匆扫荡。   突然,她的目光停留在角落一只箱子上。   那箱子盖得严严实实,却并没有上锁,周围扔了一大堆衣服,应当是从箱子里翻出来的。   衣服都扔在了外面,所以箱子里现在是空的?秦婉打量了一下,那箱子的大小,藏一个人刚刚好。   她悄声走了过去,突然猛地将那箱子掀开——   果不其然,陈宠正躲在箱子里,整个人蜷成一团。   见被发现踪迹,陈宠惊恐不已,起身便要向门外逃去,被官爷一把拿住。她还想要逃,被那官爷反剪住双手,狠狠往下一压,便像犯人似的跪在了地上。   “放开我!我不去大牢!”陈宠拼命挣扎起来,大声喊叫道:“我没杀人!我不去!”   她双眼通红,整个人不停挣扎,喊叫的瞬间低头便要乱咬。秦婉眼疾手快,捡起衣裙一把塞进了她嘴里。   “陈宠,你冷静点。”秦婉压低了声音道,“你若再闹,便是妨碍衙门办事,又是重罪一桩。”   听到这话,陈宠僵了一僵,随即“呜呜”几声,终于不再猛烈挣扎。几位官爷见状,向秦婉点头示意,随即便押着陈宠,要向楼下走去。   因为动静太大,底下不少客人都看了过来,窃窃私语起来。   眉姨见掩盖不下去,索性叫小厮招呼客人,自己急匆匆便往楼上赶来,正好和押着陈宠下楼的几人打了个照面。   “几位官爷,”眉姨焦急地打着圆场,“如今正是燕春楼客人最多的时候,能否再宽限一些时辰?”   那官爷并不答话,只摇了摇头,便要带着陈宠离开。陈宠求助地看着眉姨,眉姨想拦却不敢拦,只好小声安慰她几句。   突然,陈宠猛地向前冲去,官爷猝不及防,竟让她挣脱了出去。陈宠跌跌撞撞地扑到眉姨怀里,一把扯掉嘴上的布,大声喊道:“眉姨救我!”   陈宠整个人瑟瑟发抖,紧紧抱住眉姨不肯松手,显然是被吓得不轻。   几位官爷没料到这个情况,脸色铁青,伸手便要去逮人。眉姨想护却不敢护,只得一边安慰陈宠,一边使出浑身解数周旋。   “官爷。”眉姨焦急道,“再给一些时间吧,我一定说服她跟你们走。”   周围聚满了人,见双方僵持不下,一时间议论纷纷。   那官爷早已不耐烦,眼看着便要动手,身后忽然传来一句喊声。   “等一下。”   众人齐齐回头,便见秦婉快步走了过来。那几位官爷见到秦婉,一时也停下了动作。   她扫了一眼瘫倒在地的陈宠,向官爷行了一礼,随后便道:“陈宠,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,你须得如实回答,否则我也帮不了你。”   陈宠早已被吓破了胆,此时连连点头,只希望别把自己拖进刑部大牢。   “前几日的刺客,真同你有关?”   “不是我,是丁诚,都是丁诚安排的!”陈宠为了撇清关系,顾不上什么后果,大声道:“丁诚恨你!恨沈羡之!是他安排的刺客!”   周围哗然一片,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,打探起丁诚是何许人来。   秦婉却恍若未闻,她无视周围的嘈杂,继续问道:“污蔑朝廷命官可是重罪,你此话可有证据?”   “证据.......我不认识字,哪里来的证据......但是我可以作证,都是他安排的!”陈宠语无伦次道,“我可以作证!   “那还剩最后一个问题。”秦婉看着她,忽然压低了声音,用只有周围几人能听见的声音,一字一句道:   “你想杀我么?”   这话一出,陈宠瞬间瞪大了眼睛。她惊恐地看向秦婉,张嘴想要解释什么,说出的话却不停重复:“玲珑,我错了,你原谅我,帮帮我好不好,你原谅我......”   秦婉叹了口气。   刺客是丁诚安排的。陈宠肯作证。陈宠想杀她。她想确认的,便是这三件事。   她站起了身,对那几位官爷道:“官爷,我问完了,我跟你们走。”   听见这话,眉姨和陈宠都愕然了。“玲珑?”眉姨不可思议道,“你跟他们走?你......”   秦婉只看了她一眼,便向陈宠道:“花魁不过一个虚名,何须为了这个名头,让自己万劫不复?你既如此美艳,又为何要自轻自贱,如此糟蹋自己?好自为之吧。”   说罢,秦婉便跟着那几位官爷离开了,只留下陈宠愣呆地原地,看着她的背影,随后号啕大哭。   ******   侯府。   几人简单汇报了情况,抱拳行了一礼,便匆匆退下了。   沈羡之斜靠着椅背,单手撑着额头,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秦婉。“看不出来,你倒如此好心。”   此时秦婉正坐在书桌前,翻看着手里的东西。听到这话,她瞥了沈羡之一眼,语气很是平淡:   “你的那些护卫,演技也相当不错,看来平时没少受你影响。”   沈羡之嗤笑了一声,并不与她计较,继续说道:“他们这样对你,你就不生气?”   “生气有什么用。”秦婉头也没抬,“有那个功夫,还不如多想想接下来怎么办。”   “你倒是看得开。”沈羡之懒懒地回应道,“明明受伤的人是你,却没一个人帮你说话。这要换个人,估计早就忍不了了。”   “沈羡之。”秦婉终于忍无可忍,“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?侯府很闲么?”   “闲么?”沈羡之打量了旁边的吴安一眼,眼神微有些凉。那吴安听见这话,忙不迭道:“不闲!侯府很忙!非常忙!”   “你听到了。”沈羡之瘫了摊手,一脸无辜的样子,“侯府很忙的。”   “......”秦婉懒得再和沈羡之斗嘴,白了他一眼,便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:“你猜得没错,就是当年的账本。”   “哦?”沈羡之扫了她一眼,这才坐直了身子,接过册子翻看起来。   “沈羡之。”秦婉见他难得正色,不由得有些好奇:“你怎么知道,这账本会在陈宠手里的?”   “只是猜测。”沈羡之语气有些懒散,“贪财的人往往好色,而好色之徒最常干的蠢事,便是将重要的东西交给最不重要的人。”   “也是。”秦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,“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,却经常有人本末倒置,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是个英雄。”   “别人不好说。”沈羡之不知看到了什么,语气很有些戏谑,“但是他丁诚,肯定是个蠢货。”   秦婉听见这话,知道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,忙凑了上去。沈羡之将其中一条指给她看,只见那一页上赫然写着:丁诚,十万两。   “这么多?”秦婉诧异道,“区区一个工部员外郎,竟然就能分到这么多钱?”   “这只是个开始。”沈羡之似是早已预料到,“像丁诚这样的人,一旦尝到了权力的滋味,便会一发不可收拾。”   “简直是蛀虫!”秦婉不由得愤恨道,“别人在兢兢业业地为民造福,他却想方设法中饱私囊!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!”   “现在怎么办?”秦婉转身问道,“将这账本交出去,告发丁诚么?”   沈羡之却没有接话,看着手中的账本,沉思了起来。只有一颗老鼠屎么?未必见得。   “斩草要除根。”他看向秦婉,“既然要灭鼠,索性将这一锅老鼠,全部端个干净。”   “什么?”秦婉愣了一愣,有些反应不过来,“端谁?”   沈羡之扬起了嘴角,眼神却很有些凉意:“明日,去找赵鸿善。” 第23章 赵府智斗   赵府。   赵鸿善听着下人汇报,脸色相当难看。   外界已经传遍,丁诚因为一个青楼女子与侯府结仇,甚至买通刺客,想刺杀沈小侯爷。   朝中同僚大多知道丁诚是他的人,因此这几天来,许多人都有意无意前来试探,让赵鸿善不胜其烦。   他虽然并不待见沈羡之,却也没有要跟侯府翻脸的打算。更何况这是刺杀侯爷,弄不好可是株连九族的罪过。他可没那么蠢,上赶着给人送命去。   丁诚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!   “去将丁诚给我找来!现在!”   赵鸿善愤怒地对着下人道,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盏,狠狠砸在了地上。   “哐当”一声,茶盏重重摔在地上,立刻成了一地碎片,将匆匆赶来的下人吓了一跳。   “老......老爷,”那下人曲着身子,瑟瑟发抖道:“沈小侯爷来了。”   赵鸿善听到这话,顿时皱起了眉。“沈羡之?他来干什么?”   “不......不知,说是有要事要跟姥爷商量。”那下人低垂着头,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显眼,免得踩到雷。   “有要事?”赵鸿善冷哼了一声,“什么要事,我看是来看笑话的!”   话虽如此,但人既然来了,总归是要招待的。赵鸿善站起了身,直向着前厅走去。   沈羡之已经等在前厅,此时正施施然品着茶,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。   赵鸿善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,一看到沈羡之便快步上前,大声说道:“羡之兄你可来了!我今日方知刺客之事,你可有受伤?”   “无妨。”沈羡之打量了他一眼,摇了摇头道:“那刺客武功不高,并未伤到我。”   “没受伤就好。”赵鸿善似是长舒了一口气,“竟有人如此大胆,光天化日之下胆敢行刺!若是让我抓到,非要狠狠惩治不可!”   沈羡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,语气不冷不热:“多谢鸿善兄。”   “客气什么。”赵鸿善看着沈羡之,假装关切道:“羡之兄可有眉目?若有需要,随时开口,我赵鸿善一定全力相助,势要将那刺客捉拿归案!”   “鸿善兄一番美意,羡之心领了。”沈羡之微微点头示意,随即说道:“刺客已经抓到,不劳鸿善兄费心。”   听见这话,赵鸿善心下一惊,很快又恢复了往常神态,假意道:“那甚好,羡之兄果然神速。不知是谁如此胆大包天,竟妄想对羡之兄下手?”   沈羡之打量着他,眼神有不易察觉的嘲讽,随即摇了摇头道:“此事容后再表,我今日前来,是有件要事要同鸿善兄商量。”   那赵鸿善听到这话,不由得愣了一愣。他本以为沈羡之是为刺客之事而来,刚才便已经想好了借口。可看眼下的情形,竟是还有其他事?   赵鸿善有些疑惑起来,压下心中对刺客之事的焦虑,好奇地问道:“有什么事比刺客还要紧?”   沈羡之却并不急着开口,反而扫了周围一眼。赵鸿善会意,立刻屏退了左右,“羡之兄但说无妨。”   沈羡之这才脸色凝重地说开口道:“鸿善兄,五年前的金发塔事件,你可还有印象?”   金发塔?   赵鸿善听到这几个字,脸色突然一僵。他警惕地看了沈羡之一眼,随即问道:“此事震惊朝野,当然有印象。”   “鸿善兄莫要紧张。”沈羡之从怀中拿出一本册子,递了过去:“先看看这个。”   赵鸿善接过,眉头却微微皱起。   他是个武夫,并不认得太多字,此刻他拿着这本册子,翻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,只好问道:“这是什么?”   “账本。”沈羡之打量着他,“五年前的账本。”   “账本?”赵鸿善狐疑道,“羡之兄,你给我看账本干什......”话说到一半,他突然愣住。   五年前?那岂不是修建金发塔的时候?难道这本账本,跟金发塔有关?   赵鸿善有种不详的预感,脸上的表情也僵硬了起来。   沈羡之不动声色地看着他,继续说道:“羡之兄可记得,五年前朝廷修建金发塔,曾在淳安开采石料?”   “记得。”赵鸿善不知这账本究竟什么来头,只好顺着他的话,小心翼翼道:“羡之兄的意思,这账本与石料有关。”   沈羡之点了点头,语气忽然严肃了起来:“当年在淳安,有人假借开采石料的名义,大肆掠夺民脂民膏,贪赃枉法、中饱私囊。”   “竟还有这等事!”赵鸿善很是诧异。他顺着沈羡之的话,又翻了翻那册子,怀疑地说道:“难道这账本,便与此事有关?”   “不错。”沈羡之点了点头,“这账本,便是贪污之事的证据。”   赵鸿善这才恍然大悟,赶紧将那账本推了回去:“如此重要的证物,羡之兄当交由皇上,为何要交给我?   “鸿善兄。”沈羡之止住他的动作,将账本翻到其中一页,“不妨先看看这个。”   赵鸿善低头一看,瞬间僵愣在原地。   他虽然大字不识几个,但是对于朝廷中人的名字还是认得的,否则常常要闹笑话。眼下他看着那页纸,赫然认出其中的名字:丁诚。   跟在这名字后面的,还有一个“十万两。”   饶是他再不识字,也知道这一行字的含义,脸色明显变了。   沈羡之叹了口气,假装没看到他的表情变化,“本来我确实打算将这账本交出去,由皇上来决断。但我看到丁大人的名字,便立刻改了想法。”   “羡之兄......”赵鸿善上下打量了他一眼,“这是何意?”   “既然到了这个份上,我便直说了。”沈羡之正色道,“鸿善兄,你也知那丁诚素以你的名义行事,在外人眼里,他的所作所为便是你的授意。”   “若我贸然将这账本交出去,只怕会牵连到你,因此才先拿来与你商量。”   沈羡之说完,直直地看着赵鸿善。   他这话说得极巧,虽然听起来坦诚,却暗藏不少玄机——   若是赵鸿善要替丁诚遮掩,便是坐实了他们结党营私,更是犯下了欺君之罪;   但若赵鸿善不替丁诚说话,便是要弃车保帅,牺牲丁诚来保全自己。   这样一来,他就没了在工部的实权,此后也没有理由再插手工部的事情了。   赵鸿善显然是听出了这层意思,脸色变了又变,许久之后,才艰难地开口道:   “羡之兄如此替我着想,实在令人感动万分。但你我既在朝为官,更要遵守朝廷律法,绝不可因私人感情而以身试法。”   赵鸿善说着,将那账本推了回去,递给了沈羡之:“羡之兄还是将账本交由皇上,该怎么办便怎么办吧。”   ”鸿善兄不愧国之栋梁,高风亮节令人敬佩。”沈羡之轻笑道,“有了鸿善兄这话,我便放心了。”   赵鸿善摆了摆手,示意沈羡之莫要过奖,自己倒了杯茶,有些郁闷地喝了一口。   “对了。”沈羡之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,又开口道:“鸿善兄先前说的,刺客一事......”   赵鸿善听到这话,冷不丁被水呛到,猛烈咳了几声。   沈羡之装模作样地给他拍了拍背,心下却有些发笑,静等着看那赵鸿善表演。   “羡之兄。”那赵鸿善果然开口道,“实不相瞒,刺客一事,我也有所耳闻。”   “哦?”沈羡之抬起眼来,似是有些意外,“鸿善兄已经有线索了?”   “唉。”赵鸿善长叹了一口气,“我听闻那丁诚,因为燕春楼的玲珑姑娘,对羡之兄心有不满。他找了些会武功的人,大约是想扬扬威风,没想到竟差点伤到你。”   “竟有此事?”沈羡之盯着赵鸿善,“如此说来,鸿善兄早便知道会有刺客了?”   “羡之兄万不可如此说!”赵鸿善立刻否认,“此事全是那丁诚所为,和我没有任何关系!”   “是么。”沈羡之语气微凉,脸色有明显的不虞。   “千真万确!”赵鸿善义正辞严道,“我绝不会动任何伤害羡之兄的念头!此事真是那丁诚一人所为!”   “鸿善兄莫激动。”沈羡之为难道:“此事与你无关便好,只是那丁诚……”   “羡之兄尽管秉公处理,那丁诚贪赃枉法,早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!”   沈羡之这才点了点头,施施然品起茶来,心下早已了然。   这赵鸿善本来应该是打算,将刺客一事含糊处理,尽量保全丁诚。但自己抢先一步,先将账本的事情和盘托出,绝了他的退路。   他打量了赵鸿善一眼,见他脸色青了又白,心里不由得一阵冷笑。   赵鸿善想用一个丁诚来换自己平安,却不知道唇亡齿寒,他又能躲得了多久?   两人各怀心事,一时谁也没有说话。赵鸿善沉默了片刻,正想开口,门外突然匆匆跑来一个下人。   “老……老爷!”   赵鸿善本就心情极差,此时见到下人失礼,立刻便迁怒道:“这么着急干什么!没看见我有客人么!”   那下人被吓了一跳,瑟缩了一下,战战兢兢道:“老爷,丁……丁大人来了。”   赵鸿善一愣,这才想起自己先前让人去喊丁诚的事,不由得尴尬起来。   他看了沈羡之一眼,沈羡之却恍若未闻,仍旧施施然品着茶。   赵鸿善没办法,只好硬着头皮对下人道:   “让丁诚进来。” 第24章 我说的是她   “鸿善兄!”丁诚步履匆匆,一边走一边大声喊道。   “你听我解释……”他大步走进前厅,正想说话,见到眼前的场景却突然愣住了。   只见沈羡之正坐在主座,气定神闲地品着茶;赵鸿善站在旁边,一脸怒意地看着他。   那架势,似乎沈羡之和赵鸿善才是一路,丁诚才是他们共同的仇敌。   “丁诚!”赵鸿善怒气冲冲道,“我竟不知你是这种人!”   一进门就被当头一棒喝,丁诚明显有些发愣,“鸿善兄,你这话是何意?”   “什么意思?你自己心里没数么?”赵鸿善怒视着他,“竟敢刺杀侯爷!谁给你的胆子!”   “刺杀侯爷?”听到这话,丁诚的表情明显放松了下来,“这个事儿啊,这就是个误会,那都是......”   丁诚刚想解释,便被赵鸿善高声打断:“误会?刺客都已经抓到了!你还想狡辩?”   “什么叫狡辩?”三番五次被斥责,丁诚显然也被惹毛,大声回应道:“都是陈宠干的,跟我有什么关系?”   两人争执不下,声音越来越响。沈羡之却施施然品着茶,似乎眼前的景象与他无关似的。   “羡之兄,”赵鸿善转头看他,“此人冥顽不灵,直接交都察院审理吧。”   沈羡之这才抬起了头,瞥了丁诚一眼,淡淡道:“鸿善兄,丁大人似乎有话要说,不妨先让他说完?”   “这......”赵鸿善明显不愿意,正想拒绝,沈羡之却语气悠悠:“还是说,鸿善兄不想让丁大人开口,另有原因?”   “羡之兄哪里的话!”赵鸿善听见这话,立刻否认,随即看向丁诚道:“既如此,你说吧!”   丁诚终于得到了解释的机会,忙不迭道:“都是陈宠那个家伙,嫉妒燕春楼的花魁,想派人去报复她!谁知道羡之兄当时也在场,那些没眼力见的,差点误伤!”   “哦?”沈羡之看向丁诚,“按丁大人所说,一切都是陈宠的计划?”   “对!”丁诚用力点头。   “是陈宠买通刺客,试图杀人?”   “对!”   “刺客不认识本侯,所以才差点误伤?”   “对!”   “既然是这样,”沈羡之懒洋洋坐直了身子,眼神却相当锐利,“丁大人,你又是怎么知道的?”   丁诚听见这话,整个人猛地一僵。   沈羡之却不疾不徐,继续说道:“丁大人不仅知道陈宠□□,知道她的目标是那花魁,甚至还知道那刺客不认识本侯。”   “细节如此详尽,怎么,是丁大人未卜先知,还是那陈宠一五一十,全都告诉你了?”   丁诚支支吾吾起来,脸色变了又变。   “说来也巧。”沈羡之打量着他,似笑非笑道:“本侯来这里前,刚巧碰到了燕春楼的姑娘,不妨请她们一块儿上来,当面对质便是。”   这话一出,丁诚和赵鸿善都愣住了。两人齐刷刷回头一看,便见秦婉已经带着陈宠,快步走了过来。   两人尚未反应过来,沈羡之便率先说道:“丁大人,你刚刚说,刺客一事全是陈宠所为,与你毫无关系?”   他的语气颇为戏谑,明显是故意说给那陈宠听的,丁诚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。   那陈宠听见这话,立刻来了火气:“丁诚!你血口喷人!明明都是你的计划,明明是你自己想杀人!”   “哦?”沈羡之似乎来了兴致,悠悠地打量了丁诚一眼,“竟有此事?”   “千真万确!”陈宠怒斥道,“他早就对小侯爷心怀不满,所以早就想动手了!”   丁诚听见这话,脸涨得通红,正想开口解释,却被旁边的秦婉打断。   “污蔑朝廷命官可是大罪!”秦婉出声道:“陈宠,你可不能乱说!”   “我没有污蔑他!我可以作证!”陈宠怒不可遏,手指直直地指着丁诚,“这全都是他的计划!”   丁诚着急起来,正想开口,秦婉又立刻说道:“兹事体大,陈宠,你可愿意以性命担保?”   “我愿意!我可以对天发誓,若有半句虚假,便遭万箭穿心,不得好死!”陈宠显然是被气极,赌的咒誓相当狠绝。   丁诚眼见情势对他十分不利,慌忙想解释,却又被沈羡之抢了话头:“既如此,你便将此事如实道来,不得隐瞒。”   “是!”陈宠说道:“是丁诚买通的刺客,让那刺客在天香阁埋伏,确保一击必杀!”   “要杀谁?”   “杀小侯爷,杀玲珑!”   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丁诚身上。   丁诚被一双双目光看得心里发毛,不由得后退了几步,支支吾吾道:“不……不是……不是我……”   “大胆丁诚!”赵鸿善怒斥道,“竟敢以下犯上,意图谋害朝廷命官!来人,将他带下去!”   丁诚还想解释,赵鸿善瞪着他,怒声道:“丁诚!你再看看这是什么!”   说着,便将桌上的账本扔了过去。   丁诚微微发颤,接过那账本,只看了几眼便大惊失色:“怎么可能!这个怎么会在这里!”   “怎么可能?”赵鸿善冷笑道,“你自己做过的事,自己不清楚么!”   那丁诚本来还想解释,看到这账本之后,脸色一下便黑了。他整个人颤抖不已,不停喃喃自语:“怎么可能,你们怎么会有这个,怎么可能……”   “丁诚。”赵鸿善深吸一口气,似是极其恨铁不成钢。   “你谋害朝廷命官,此乃罪一;贪赃枉法、借机敛财,此乃罪二。来人,将丁诚带下去,交都察院审理!”   “不,不可能!”丁诚突然大声喊道:“赵鸿善,你是从哪里拿到这个的!一定是你故意造假,故意要害我!”   赵鸿善不等他说完,摆了摆手,赵府的护卫便立刻冲了上来,架起丁诚便要往外走。   “赵鸿善!”丁诚不肯就此作罢,一路挣扎着喊道:“你别以为你是什么好人!你不也恨沈羡之么!少在那里惺惺作态!”   “带他下去!”赵鸿善明显怒不可遏,打断了丁诚的话,便让护卫把人拖了下去。   看着丁诚被连拉带拽,强行拖下去的样子,秦婉不禁在心里感慨:早知今日,何必当初。   若不是他先动手害人,她和沈羡之也不见得会如此迅速,便采取报复措施。   若不是他将陈宠视如草芥,陈宠也不会如此狠咬一口,将一切事情都推到他身上。   正照应了那一句老话:自作孽,不可活。   *   丁诚被带下去后,前厅瞬间便恢复了宁静。赵鸿善似是还没有从刚刚的闹剧中恢复过来,坐下猛喝了几口茶。   “让羡之兄见笑了。”赵鸿善道,“这丁诚简直冥顽不灵,我真是瞎了眼,竟相信他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!”   “鸿善兄不必自怨自艾。”沈羡之语气平淡,“知人知面不知心。”   赵鸿善点了点头,看向地上仍然跪着的秦婉和陈宠,不由得道:“此事告一段落,没你们的事了,你们回去吧。”   秦婉行了一礼,便想告退离开。   今日带陈宠过来,是她和沈羡之商量好的,目的就是杀丁诚个措手不及。   丁诚肯定没想到,向来对他唯唯诺诺、最让他看不起的陈宠,竟然会在关键时刻成为指证他的重要证人。   而将这一切在赵鸿善面前揭开,也是他们计划好的。   让赵鸿善亲手剪除自己的党羽,亲手将自己的小弟送进大牢,便是他们给他准备的惊喜。   相信无论是丁诚还是赵鸿善,今日都彻彻底底感受到,何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。   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,秦婉也松了口气,正想转身离开,冷不丁却听见沈羡之的声音。   “告一段落?”他语气很淡,却潜藏着隐隐的不悦,“谁说告一段落了?”   秦婉一愣,抬起头来,狐疑地看向他。   怎么,沈羡之突然变卦了?   沈羡之却并不看她,对着旁边一脸茫然的赵鸿善道:“鸿善兄,我听说前几日,工部丢了本重要的资料?”   “资料?”赵鸿善似是想起了什么,点了点头道:“是有这么件事,羡之兄问这个做什么?”   赵鸿善很是茫然,秦婉却心下一惊。   那工部的造册是她偷的,沈羡之此刻提起,是想要干什么?   难不成沈羡之想连带着她一起,也一网打尽么?   秦婉惴惴不安地看向沈羡之,却见他淡淡说道:“鸿善兄可知,那造册如今在哪里?”   “在哪里?”赵鸿善听见这话,不由得意外起来,“难道羡之兄有线索?”   沈羡之点了点头,瞥了秦婉一眼,“若我没猜错,如今这造册,便在鸿善兄面前。”   “我面前?”赵鸿善讶异道:“羡之兄莫要诓我,我府上哪里来的工部造册!”   “鸿善兄是没有,但你眼前的这位姑娘,可不见得没有。”   秦婉心下重重一沉。   原来螳螂捕蝉,还有黄雀在后。沈羡之不光想拔掉丁诚这颗眼中钉,还想将她也一并除去。   是自己天真了,沈羡之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,又怎么可能真正信任自己?   太天真了。   赵鸿善听见那话,脸色阴了下来。   他走到秦婉面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她,冷冷道:“我早就发现你不对劲,没想到你竟然敢偷工部的造册。说,你到底是何居心!”   秦婉低着头,没有接话,浑身紧绷。   她先前没预料到这种情况,没有提前准备措辞,眼下很是猝不及防。   她努力思索着对策,可不管怎么考虑,都绕不过一个坎:   沈羡之什么都知道,面对这样一个人,她又要怎么辩驳?   赵鸿善步步紧逼,眼看就要掐上秦婉的脖子。秦婉心一横,将袖箭藏在手心。实在不行,便只有拼一把了。   沈羡之却突然轻笑了一声。   “鸿善兄误会了。”   他拿起折扇,看了秦婉一眼,随后遥遥一指,将折扇指向陈宠。   “我说的,是她。” 第25章 离开燕春楼   秦婉愕然地抬起头,便见到沈羡之的折扇遥遥指着陈宠。   造册在陈宠那里?怎么可能!   陈宠也显然不敢相信,惊讶道:“什么造册?我怎么会有哪种东西!”   赵鸿善怀疑地看了陈宠一眼,对沈羡之道:“羡之兄,她怎会有工部的东西?莫不是搞错了?”   沈羡之冷笑了一声,“鸿善兄这话有趣,陈宠没有,玲珑姑娘便该有了?”   “这……”赵鸿善尴尬了一下,“我不是那个意思。”   “鸿善兄既不信,不如自己问。”沈羡之往椅背上一靠,懒懒道:“问问这位陈宠姑娘,身上可藏了什么东西。”   陈宠听见这话,浑身忽然紧绷了一下,双手不自觉地向怀里护去,反应过来以后又迅速将手放下。   这小动作被秦婉看在眼里,不由得有些诧异:陈宠明明没有造册,又在紧张什么?   赵鸿善显然也有些不信,他打量了陈宠一眼,“你身上藏了什么?拿出来看看。”   “大、大人。”陈宠身子有些发抖,声音也微微发颤,“我哪能有什么重要东西,想必是误会了。”   见她遮遮掩掩,赵鸿善皱起了眉:“既然是误会,拿出来又有何妨?”   “大人......”陈宠似是很不情愿,“我真的没有你们说的东西......”   赵鸿善今日本就十分烦躁,看着陈宠扭扭捏捏的样子,心下更是冒起了火,“你再不拿出来,休怪我动手!”   “大、大人别动手,我拿就是了......”陈宠这才从慢慢怀里拿出了一个布包,迟疑着不想打开。   赵鸿善见状,一把抢了过去,用力一抖。“啪”一声,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。   秦婉仔细一看,顿时愣在原地——   那掉落在地的,竟真是她从藏书阁里拿出的造册!   “大胆陈宠!”赵鸿善看见那造册,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,“竟敢偷盗工部重要机密!”   “不、不是这样的!”陈宠惊慌地跪趴在地上,“我、我也不知道这东西那么重要,那个人只说让我好好放着,没告诉我这是什么.....”   那个人?   秦婉愣了一愣,忽然意识到——   陈宠是不是以为,她藏在怀里的,还是那本从淳安带来的账本?   她以为这东西跟那刺客有关,怕自己受到牵连,所以才不敢拿出来?   可这造册,她只给沈羡之看过,怎么会......   秦婉突然想到了什么,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。   难道是沈羡之偷天换日,将造册放到了陈宠那里?   他知道陈宠因为害怕,一定会将这棘手的东西带在身上,想办法找地方扔掉;而陈宠遮遮掩掩、躲躲藏藏的心思,又恰好成了他最好的助力!   秦婉愕然地看向沈羡之,却见他正闲闲地靠在椅背上,把玩着手里的茶盏。   察觉到秦婉的目光,他懒懒地抬起头来,目光淡淡从她身上掠过,停留在愤怒的赵鸿善身上。   赵鸿善此时已怒不可遏,他不听陈宠解释,大声喊道:“来人,将此人带下去,听候发落!”   “大人饶命,大人饶命啊!”陈宠惊恐地颤抖起来,“大人饶命!”   赵鸿善不耐烦地挥了挥手,身边的护卫便冲了上来,迅速将陈宠带了下去。   前厅很快又静了下来,秦婉低头不语,心里却始终想不通。   沈羡之为什么要这么做?   他与陈宠无冤无仇,没理由出手对付,况且以他的性子,又怎会与一个青楼女子计较?   为了斩草除根么?可丁诚已经被拿下,一个陈宠又能掀起什么风浪?真的需要他如此精心设计么?   秦婉微蹙着眉头,正在沉思之中,沈羡之却突然开口。   “鸿善兄,”他不疾不徐道:“陈宠一介青楼女子,如何竟能拿到工部的造册?此事倒需好好查查。”   “那还不简单?”赵鸿善生气道,“工部还有哪个人与她有关系?不就是丁诚么!他肯定是被美色昏了脑袋,竟把如此重要的东西交了出去!”   “鸿善兄说的是。此事既已真相大白,便劳烦鸿善兄将造册交还工部,算是了却一桩要事。”   赵鸿善点了点头,“我这就派人将造册送回去。至于丁诚,都察院很快就会来人,请羡之兄放心。”   “有劳鸿善兄了。”沈羡之施施然站起了身,“府中还有事要处理,既如此,我们便不再叨扰。”   沈羡之向赵鸿善微微点头示意,瞥了秦婉一眼,便向门外走去。   秦婉会意,向赵鸿善行了一礼,快步跟了上去。   ******   马车上。   沈羡之斜靠在马车上,把玩着手里的折扇。   秦婉坐在对面,一眨不眨地盯着他。沉默了许久后,她终于忍不住开口。   “沈羡之,”秦婉看着他,“你刚刚……是为了帮我么?”   “哦?”沈羡之打量了她一眼,似笑非笑道:“何出此言?”   “丁诚担了两桩重罪,已经没有翻身的可能。陈宠与你无冤无仇,你自是不必出手对付。”   “但你将偷盗的罪名安在了他两人身上,我便洗清了罪名,不必因此而提心吊胆。”   “所以,你是为了帮我吧?”   沈羡之看着秦婉,嘴角几不可见地扬了扬,不置可否道:“你爱这么想,便这么想吧。”   “沈羡之。”秦婉抿了抿唇,迟疑了一下才道:“多谢。”   沈羡之嗤笑了一声,转头看向窗外,似是懒得回应。片刻之后,他才懒懒道:“被欺负便还手,用不着忍着。”   秦婉怔了怔,沉默地垂下了头。   她刚刚,其实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。   凭沈羡之的能力,若想帮她洗清罪名,办法有得是,何必非要与陈宠过不去?   他明明不屑与一个青楼女子计较,却精心设计了这样一个局;   他明明可以悄无声息地处理,却偏要大费周章,让陈宠在她面前认罪;   他明明可以置身事外,却偏偏因为这个局,将自己也牵扯进来。   为什么?   不过是为了帮她出口气,不过是因为她的那句“生气有什么用。”   秦婉沉默不语,心里却情绪波澜。   无论陈宠现在态度如何,先前可都是确确实实想要害她。   陈宠埋怨她,记恨她,确实想让刺客杀了她。如果不是她会功夫,恐怕早已死于非命。甚至于她手臂上,至今还有当时那一剑的伤疤。   她不是圣人,不可能对此毫无感觉,也不可能因为陈宠几滴眼泪,便将此事彻底抛之脑后。   她不想计较,只是因为她没有精力计较。她不想在意,只是因为她没有时间在意。   甚至她今天将陈宠带来,平静地和陈宠一起跪在地上,也只是因为她没有别的选择。   她必须平静,必须冷静,必须将自己的情绪全都压制,才能确保敌人被拉下马。   她必须不停地往前奔跑,必须强迫自己将一切都放下,才有机会找到真相。   她很清楚,她只是没有办法。   可沈羡之却看出了她的没有办法。   他大费周章地设了这样一个局,大张旗鼓地将一切推给陈宠,又大义凛然地让赵鸿善把人拿下。   无非是为了告诉她,有仇就要报,有气就要撒。   若是她不报,他便替她报。   秦婉沉默地低着头,许久之后,才转头看向窗外。   马车行驶得很快,没过多久,便到了燕春楼门外。   秦婉看着熙熙攘攘的燕春楼,不由得抿了抿唇。   她想起眉姨护着陈宠不愿放手,想起陈宠嚎啕大哭,想起最后是自己一个人,跟着官爷离开。   她晃了晃脑袋,将那些莫名的情绪从脑海中甩出,随后叹了口气,理了理自己的衣裳。   沈羡之靠在马车上,斜斜地打量着她,突然开口道:“你还打算回去么?”   “不回去怎么办?”秦婉摊了摊手,“我的东西都在那里,总得拿出来。”   说罢,不再与沈羡之搭话,便径自下了车。   眉姨早已等在门口,见秦婉过来,她急着想迎上来,秦婉却轻轻一侧身,避开了她的触碰。   眉姨脸色僵了僵,随即讪笑道:“回来了便好,你的房间我让人守着,一直没让别人进去过。”   秦婉淡淡点了点头,脸上没什么表情,只说了一句“多谢”,便径直走回了房间。   等关上房间门后,她才长叹了口气。   这里是不能待了,丁诚出了事,陈宠也被抓了,势必有人会盯上她。若继续呆在这里,显然很不安全。   况且,她私心里,也并不想继续待了。   她并不记恨眉姨,也很理解她想保全陈宠的心思。燕春楼能有今日的成就,陈宠作为曾经的花魁,势必功不可没。   她只是觉得有些沮丧而已。毕竟她曾经,真的将眉姨当做知心好友。   秦婉摇了摇头,没再多想,便收拾起东西来。她的东西不多,全部加在一起也不过一个小包袱。   她仔细检查了一番,确保不会留下痕迹,便拿着包袱和一小箱首饰,去了眉姨房间。   “眉姨。”她将那一箱首饰递了过去,“我想替自己赎身。”   眉姨愣了愣,脸色肉眼可见地暗了下去,随即点了点头,“我已经猜到了,凭你的性子是断然不肯留下的……是我对不起你……”   眉姨说着,将首饰又推了回来,“这些东西你拿着,以后你一个人,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。”   秦婉摇了摇头,将那首诗盒推了过去,“这段时间,多谢眉姨照料,此后多加保重。”   “你也是……”眉姨眼里有些微的泪光,想了想又关切地问道:“你有地方住么?”   “有的,不劳费心。”秦婉微微颔首算是告别,转身便向门外走去。   她走出大门,看着牌匾上金灿灿的“燕春楼”三个大字,一时竟有些恍惚。   早便打算要走的,只是没想到以这样的方式离开。也好,不必留有念想,来去就更加自由。   她其实还没想好要去哪里,准备先去青姑那里借助几日,再做下一步打算。   秦婉理了理衣服,深吸一口气,正准备出发,抬眼却看见侯府的马车仍停在角落。   沈羡之正斜靠在车架上,懒懒把玩着折扇。   见她果然收拾包袱走了出来,沈羡之嗤笑了一声,随即漫不经心道:   “侯府缺个小厮,有兴趣么?” 第26章 初入侯府   马车驶得很快,没过多久便到了目的地。   秦婉下了马车,看着眼前这彰显著地位的华贵朱门,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:   自己竟然真的跟着沈羡之,回到了侯府。   不是以客人的地位,也不是以花魁的身份,而是作为小厮,在这里落脚。   自己竟然要在侯府落脚。   秦婉有些不可思议,不由得想起刚刚在燕春楼外,看到的那一幕。   她抱着自己的包袱,站在燕春楼门外,思索着接下来要去那里。   仰头一看,便见沈羡之斜靠在马车上,西沉的夕阳洒落余晖,将他的锦衣映照得熠熠闪光。可再华贵的锦衣,也抵不上他的眼里的流光溢彩。   他就那样看着秦婉,语气明明漫不经心,却让她心里猛地一跳。   大概是当时的夕阳太好,大概是当时的锦衣太亮,也大概是当时的秦婉,的确没想好要去哪儿落脚。   ——总之,她不知怎的,竟顺着沈羡之的话点了点头,跟着他上了马车。   一路马车颠簸,颠得她的脑子也有些晕乎,直到双脚重新踩回地面,她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:   自己下一个住处,便是眼前的侯府了。   大约是她盯着大门发呆了太久,沈羡之打量了她一眼,随即戏谑道:   “侯府别的没有,唯独门倒是不少。你要是想要,自己拆了拿走便是,反正你的功夫,拆个门绰绰有余。”   秦婉正在出神,冷不丁听见这话,蓦然红了脸。   “谁要拆你的大门!”她瞪了沈羡之一眼,抬脚便要往里走,奈何侯府太大,她又只来过一次,刚进了门便有些摸不着方向。   沈羡之跟在她身后,见她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,又愣愣地停在原地,意料之中地扬起了嘴角。   “往左走到底,再向右走大约五十步,便是客房。自己随便挑一间就行。”   秦婉回头看向沈羡之,见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,眼神里戏谑的意味很是明显,不由得又有些羞恼。   “多谢!”秦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几个字,随后便转身向左走去。   侯府很大,秦婉小心地往前走,不由得有些讶然。   单单侯府前厅,便有七间大门,每扇门都用黑漆油饰,上面缀有金漆兽面锡环,显得肃穆又奢华。   而中堂和后堂,又各有大门三间,大多用金黑二色装饰,显得低调又昂贵,处处透露出主人家的地位不凡。   秦婉叹了口气。沈羡之说得没错,侯府门的数量,确实相当不少。   她走了好一会儿,才终于走到了后院客房前。她按照沈羡之所言,挑了间角落的房间,小心地走了进去。   客房很干净,收拾得一尘不染。她将包袱在床边放下,随即坐在木凳上,打量起这个房间来。   自从五年前那件事以后,这还是她第一次,正正经经住在宅子里。   很早以前,她也是个千娇百宠的大小姐,也是日日锦衣玉食、温香软床。那时候的她哪能想到,日后竟会过上那般风餐露宿的日子。   这五年来,为了逃避追捕,她住过废弃的院子,睡过阴暗的街角,甚至还躺过没人的墓地。   直到现在她都能清楚地回忆起,那种潮湿阴暗、四处透着寒风的感觉。天大地大,竟无一处容人之所。   最开始她很难习惯,总是翻来覆去都睡不着;后来能适应了,却已经养成了浅睡的习惯。   直到进了燕春楼,她才算正儿八经有了一张床。青姑和李三为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,在黑街逐渐有了位置。   可燕春楼人来人往,她每天都提心吊胆,几乎每夜都被噩梦缠然。即便是睡觉的时候,她也一定会留意外面的动静,一有异动便迅速起身查看。   可如今,她竟住进了这样奢华的宅子里,竟住进了让多少姑娘眼红、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即的侯府。   秦婉心下有些感慨,打开房间的窗户,便看到了窗外的一轮明月。   那月光安静又洒脱,越过崇山峻岭,坦率地倾泻而下。   *   侯府书房。   沈羡之站在窗边,看着远处的那轮明月。   “查到她的身份了么?”   “回侯爷,还没有。”吴安抱拳道:“属下查遍了当年事件的所有名单,并没有一个名字里带‘婉’的”。   沈羡之默了一默,“被流放的人里呢?也没有么?”   吴安摇了摇头,“没有。当年被流放的人,大多是那些工匠的妻女,属下查了一遍,并没有与婉字相关的。”   “不过,”吴安迟疑了一下,又说道:“朝中倒是有一个名字带婉的,但她很早就去世了。”   “哦?”沈羡之眼神凛冽起来,“是谁?”   “工部尚书之女,但在金发塔修建之前,她便已经因为一场热疾身亡。同时跟她一起染疾的还有她的母亲,也已经去世了。”   沈羡之沉默了一瞬,“继续说。”   “听说当时,她们本来是可以得救的,但治疗热疾需用到极为昂贵的药材,工部尚书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,便耽搁了。等凑到钱的时候,已经来不及了。”   “据知情的人说,因为热疾会传染,尚书府怕引起瘟疫,便下令将二人尸体在郊外烧掉。属下查过,郊外确实有二人坟冢。”   “因为这件事,工部尚书与妻子家人交恶,此后便再也没有往来。”   沈羡之顿了一顿,不知想到了什么。片刻之后,他才开口道:“那女子叫什么名字?”   “回王爷,那女子姓秦,单名一个婉字。”   秦婉。   沈羡之默念着这个名字,有些熟悉,却又有些陌生。   若她真是工部尚书之女,那便……好了。   “明天挑几个口风紧的侍女送过去,要是她不想要就算了。”   “是。”吴安应了一声,迟疑了一瞬,又道:“侯爷,真要让她住在侯府么?她的身份尚且不明,是敌是友还不确定。”   “为何不住?”沈羡之看着那轮明月,语气淡淡,“若她是友,自是不必担忧;若她是敌,人在侯府,还怕她翻出什么浪么?”   “侯爷说得是。”吴安抱了一拳,随即便匆匆退下了。   书房很快便安静了下来,沈羡之独自站在窗前,看着那亘古不变的月光,不由得想到了五年前那晚。   那晚的月亮,也如今夜这般明亮。   他听说了工部尚书的消息,急急便去找父亲商量。   可不知为何,向来与工部尚书交好的父亲,这次竟丝毫不愿出手相救,甚至也不让他插手此事。   当时的他不明白,为什么明知那人是冤枉的,明知此事另有隐情,却要选择缄默不言,选择明哲保身?   直到他见到皇上,直到皇上请他出任梅花卫的职位,他才开始明白。   有些人并非枉死,而是主动选择了牺牲。   沈羡之看着远处的月色,沉默了良久,才低下头,拉开了窗台边的屉子。   里面放着一只精巧的木匣,用一把独特的锁仔细锁着。   那锁设计十分巧妙,通体没有锁孔,只有两片金片,互相镶嵌在一起。若不是熟知这锁结构的人,对此将无从下手,完全无法解开这锁。   因为这锁的形状,仿佛两个久别重逢后拥抱在一起的人,所以名叫“团圆锁。”   团圆么。   沈羡之自嘲般地笑了笑,随即熟练地将那锁打开。   只见匣子里一块长条形玉佩,通体晶莹剔透,在月光的映照下,仿佛一汪清澈的泉眼,纯洁而恒久。   玉佩上没有一丝瑕疵,只在正面雕刻着四个大字:国泰民安。   沈羡之拿起那玉佩,迟疑了许久,终于挂到了腰间。   *   吴安离开书房,没走几步,便听见有人叫他。   “吴护卫。”   吴安一惊,忙回身抱拳行礼:“沈侯。”   “免礼。”沈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“沈羡之今日,可是带了一位姑娘回来?”   “回沈侯,是的,如今人在客房歇息。”   吴安低着头,一五一十地回答,手心却微微渗出了汗。   沈侯向来不苟言笑,语气虽然平静,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。饶是吴安在侯府待了许多年,每次见到沈侯,都止不住微微发颤。   更何况,这沈侯和小侯爷虽是父子,关系却一直并不算好,尤其是五年前那件事后,两人更是形同陌路。   只是沈侯向来不过问小侯爷的事,今日怎么突然问起了?   吴安紧张地站在原地,却听见沈侯又道:“是哪家姑娘?”   “呃……”吴安一时语塞,不由得捏了把汗。总不能说是燕春楼的花魁吧,这要让沈侯知道还了得?   好在沈侯并没有追问,他扫了吴安一眼,便叮嘱道:“既带回了家,便好生安排,挑几个机灵的侍女送过去。”   “……是。”吴安回应了一句,见沈侯已经大步流星般离开,终于舒了口气。   他看着沈侯的背影,不由得暗自在心里感叹:到底是父子,连关心人的方式都一模一样。   若不是五年前那件事,兴许他们还能好好坐下来喝杯酒。   吴安摇了摇头,步履匆匆向前走去,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里。 第27章 重遇苏泽   第二天,秦婉很早便醒了。   她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,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,自己如今身在侯府,已经不再是燕春楼花魁了。   吴安送了几个侍女过来,她不习惯让人伺候,便将人都退了回去,自己收拾起来。   她现在的身份是小厮,那些花里胡哨的衣服就不必穿了,行动也不方便。于是,她找了一身简单的下人服,又将秀发高高盘起,扎成一个简单的发髻,显得干净又干练。   离开了燕春楼,她也不必再遮着脸,便将面纱取下,简单描了描眉。   她的面容姣好,脸蛋白皙透红,一双杏眼大而水灵。若不是这些年四处奔波,总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,其实她长得相当美艳,却不沾染风尘,反而透着一丝单纯。   她照了照镜子,将自己收拾妥当后,快步出了房门。下人们早已开始忙碌,她记得自己小厮身份,便想去帮忙干活,顺便打听消息。   可那些下人早就被吴安提点过,一见到她便忙着行礼,决计不让她碰任何粗活。   秦婉绕了一圈却无事可干,也打听不到任何消息,想了一想,便决定往前厅去看看。   沈羡之正在接待什么人,似乎在谈论重要的事情。她从旁边找了一把扫帚,假装在清扫的样子,偷偷往前厅里瞄。   *   “羡之!”说话的人是苏泽,今日他一大早便来了,不知遇到了什么事。   “你说说,皇上怎么就把营缮司的位置给我了?我一个闲散惯了的,哪能做得了这个!”他喝了一口茶,唉声叹气道。   沈羡之正翻阅着文件,听到这话,瞥了他一眼道,“这样不好么?你也该有点事做,省得整日游手好闲。”   “可工部的事情,我真是一窍不通啊。”苏泽苦恼道,“你可知道,昨日我刚一上任,发生了什么事么?”   沈羡之懒得理他,头也不抬道:“你想说便说,不想说就闭嘴。”   “那还是得说。”苏泽早已习惯了沈羡之的冷嘲热讽,自顾自道:“你知道么,那些人给我拿来了一大堆文件,说都是原先丁诚从藏书阁借出来的!”   他生气地用手比划了一下,大概有半个人那么高,随后又将手放下,垂头丧气道:“你说这个丁诚,大字不识几个,借那么多文件做什么!他倒是不用看了,可害苦我了。”   “哦?”沈羡之凉凉道:“你要想进去,我也可以帮你一把。”   “别别别。”苏泽连忙推辞,“我就那么一说,谁还真愿意去了。不过我昨天,倒是发现了一件事,你兴许会感兴趣。”   苏泽又想卖关子,沈羡之知道他的习惯,故意不接茬,只淡淡地翻阅着手中的文件。   苏泽等了半天,见沈羡之并没有要接话的意思,撇了撇嘴,只好继续说了下去:“丁诚借的那些文件,大多跟当年的金发塔事件有关。我也是昨天才知道,原来当年金发塔会塌,是有内情的!”   听见“金发塔”三个字,沈羡之终于抬起头看了过来。   见他终于有了反应,苏泽不由得来了兴致,声音也扬了起来:“我看了当年的卷宗,金发塔塌了之后,朝廷派了专人去查,发现建造金发塔的那批石料,是有问题的!”   “石料?”沈羡之微蹙了下眉,“什么问题?”   “按照卷宗里的记载,那些石料大多有裂痕,承受不住多少重量,按理来说都是劣质材料,不能拿来修造建筑的。”   “可不知怎的,那些明显有问题的石料,竟然用在了金发塔上,还通过了各种检阅。结果塔修成的那天,又是挂牌匾、又是进塔参观的,那些石料根本承受不住重量,直接就给裂开了。”   苏泽摊了摊手,“剩下的事情你都知道了,朝廷认为是工部贪污腐败,所以就......”   沈羡之听完这话,沉默了一瞬,有些疑惑道:“按工部的章程,石料开采应当有规范,怎会出现这样严重的疏漏?”   “这事儿怪就怪在这儿。”苏泽喝了口茶,润了润嗓子,才又继续说道:“我昨夜特意查了工部的章程,那石料从开采到运输,从修建到完工,全程都有人审查。结果不知怎的,竟没有一个人发现石料的问题。”   “审查之人何在?”   “早就都死了。”苏泽无奈道,“在金发塔倒塌的当天,就被朝廷下令,当场处死了。”   沈羡之默了默。   他直觉觉得,此事并没有那么简单。修建金发塔是举国关注的大事,单凭一两个人,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瞒天过海,以致造成泼天大祸?   但如今死无对证,即使想找证据,恐怕也很难了。   他回忆了一下苏泽刚刚的话,忽然发现了什么,敏锐地问道:“当年那批石料,是谁负责运输?”   “没记错的话,应该是漕帮。”苏泽说着,狐疑地看向沈羡之:“你问这个做什么?难不成你要去跟漕帮打交道?”   沈羡之默然。   “你真这么想?”苏泽突然紧张了起来,“你可知道,漕帮那些是什么人?只要有人给钱,他们什么都敢运,估计连杀人越货的事都干得出来。”   “既如此,当年朝廷又为何找他们运石料?”   “还能为什么,便宜呗。”苏泽无奈道:“开采石料的地方离盛京远得很,要是走陆路,不仅贵,而且还很慢。但要是走水路就快多了,也能省下不少钱。”   沈羡之微微颔首,正想继续问些细节,余光突然扫到门外一个身影。   只见那人身着下人服装,头发简单扎起,手中虽然拿着扫帚,却明显心不在焉,时不时便向前凑近,似是想听清他们在说什么。   沈羡之嗤笑了一声,施施然品了口茶。   苏泽有些疑惑,朝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,待看清那人是谁后,不由得瞪大了眼睛。   “燕春楼的那个花魁!”苏泽惊讶道:“羡之,她怎么会在这儿?还穿着下人的衣服!”   门外那人听见这话,浑身突然一僵,尴尬地立在原地。   苏泽仍有些反应不过来,上下打量了她一阵,不可思议道:“羡之,你不是说对女人没兴趣么?怎么还在家里藏起人来了!”   沈羡之并未答话,只意味深长地看向秦婉。   秦婉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,只好僵硬地走了进来,僵硬地行了个礼:“见过苏大人,见过小侯爷。”   沈羡之并没回应,打量了一眼她的穿着,似笑非笑道:“你倒是主动。”   “……多谢侯爷,既然借住此处,总得做些力所能及之事。”秦婉不冷不热道。   这话一出,旁边的苏泽不由得又瞪大了眼睛。   他看看沈羡之,看看秦婉,突然福至心灵一般,恍然大悟道:“羡之啊羡之,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。”   说完,他也不等沈羡之回应,掰起指头数了起来:“开始是丁府,后来是燕春楼,如今都已经将人带到侯府来了,你这一步一步,计划得简直天衣无缝。”   “苏泽。”沈羡之皱了皱眉,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。   那苏泽却恍若未闻,他打量了秦婉一眼,好奇又神秘地问道:“这是什么新的流行?金屋藏娇的新方法么?也是,玲珑姑娘是燕春楼花魁,若是让人知道,确实会引来嫉妒……”   “苏泽!”沈羡之终于忍无可忍,愠怒地斥了他一声。   苏泽这才悻悻地看了沈羡之一眼,止住了话头。   大概是觉得这朋友实在不厚道,苏泽憋了一会儿,又小声嘀咕了一句:“小气鬼。”   “……”沈羡之懒得搭理他,转头看向秦婉,“刚才你都听到了?”   见话题终于回到了正轨,秦婉总算是舒了口气。   刚刚苏泽的话,着实让她有些不知所措。说要解释吧,苏泽说得都是实情;但不解释吧,总觉得哪里不对。   眼下终于能商量正事了,她也不扭捏,点了点头,承认得很是坦然:“听到了,金发塔的石料有问题。”   “嗯。还有呢?”   “运输石料的是漕帮,眼下只有这一个线索了。”   两人对视了一眼,似是达成了某种默契。   紧接着,沈羡之便转头看向苏泽:“漕帮那边,你能联系上么?”   “嗯……什么?”苏泽还沉浸在秦婉和沈羡之的关系中,冷不丁被这么一问,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。   等他意识到沈羡之的言下之意时,不由得惊讶道:“不是吧羡之,你真的要去漕帮?要撬开他们的嘴,可比登天还难。”   “不是他。”秦婉怕苏泽误会,指了指自己道:“是我。”   “啊?”这下苏泽更混乱了,“你一个姑娘家,去那种地方干什么?”   秦婉摇了摇头,没有多做解释。   刚刚与沈羡之对视那一眼,两人便读懂了对方意思。   漕帮是眼前唯一的线索,追是一定要追下去的。但他们对漕帮的情况都不甚熟悉,与其两人一起涉险,倒不如留一人在外照应。   至于具体的人选,那很简单。沈羡之能调动侯府的人马,还是梅花卫的指挥使;而秦婉只有孤身一人,万一真出了什么事,她也很难有什么动作。   所以最好的安排,必然是她进去漕帮,沈羡之在外照应。   两人很有默契,只一眼,便将这些细碎的想法都统到了一起。   苏泽看了看沈羡之,又看了看秦婉,忽然长叹一口气。   “拗不过你们,既如此,我带你们去便是。” 第28章 漕帮黑九   “这漕帮的老大叫张黑九,行伍出身,功夫很好。”   苏泽一边走,一边介绍道。秦婉沉默地思索,沈羡之则走在后面,不紧不慢地跟着。   “但这张黑九最大的毛病,就是眼高于顶。他谁都看不上眼,就连朝廷派人去,他都爱答不理的。”苏泽说着,指了指前面一间合院,“就是那儿了。”   秦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,不由得有些讶异。   放眼望去,那合院一片全是黑色:大门用黑漆上色,缀着黑色虎头拉环;门外两头石狮,通体纯黑,甚至连合院的墙和柱子也都用黑漆涂了色。   粗粗看去,很有些凶神恶煞的感觉。   秦婉打量着合院,有些好奇道:“这漕帮什么来头,竟连朝廷都不放在眼里?”   “谁叫这漕帮厉害呢。”苏泽摊了摊手,“你可别小看漕运这行,水深着呢。就单说那些强盗,谁碰见不得被扒一层皮?可这张黑九愣是闯出一条道来,只要是他的船队出行,总能平安把货运到。”   “玲珑姑娘,你可想清楚了,这伙人真是不好惹的。”   秦婉点了点头,没再多问什么,径直向那合院走去。她四下看了看,见周围没什么可疑的,抬手敲响了合院的门。   “谁啊?”里面传出了不耐烦的脚步声,很快,门便被打开了。   来人是个粗鄙汉子,个子不高却很精壮,皮肤黝黑,显然是常年在外奔波。   秦婉福了福身,“这位大哥,我有些货想运,敢问这里是漕帮么?”   那人听见这话,烦躁地摆了摆手,“最近不接货,走吧。”随即便想将门合上。   秦婉赶紧接话道:“请问张大哥在么?这批货很重要,能否让我进去,跟张大哥详细谈谈?”   “我说了不接货,听不懂么?”那人呵斥道,“还想见九哥?简直痴心妄想!”   说罢,“砰”地一声便将门关上。   秦婉上来就吃了个闭门羹,却并不觉得气恼,只觉得有些奇怪。   这漕帮态度不好,她是听苏泽说过的,所以并未放在心上。但那人说最近不接货,却让她有些意外。   按理来讲,这漕帮有几十号兄弟要养,总得要赚钱。而漕帮虽然势力大,终归也是做生意的,有买卖才有钱赚,有买卖才有饭吃,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。   可听刚刚那人的意思,漕帮最近谁的货都不接,所以连价格都没问,就把她拒之门外了。   这就有些不寻常了。   秦婉想了想,既然出来了,便不着急回去,不如先准备找个地方好好观察观察。可她刚一转身,却见沈羡之正负着手,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。   “你怎么来了?”秦婉快步走过去,“不是说好,万一出了事,你们再来么?”   沈羡之扫了她一眼,脸上没什么表情:“虽然我确实算不上好人,但也不至于让一个姑娘涉险。”   秦婉默了默,心里暗暗腹诽:说得倒好听,你让我涉险的时候还少么?   沈羡之没在意她的沉默,淡淡地说道:“从刚刚的反应看,这漕帮似乎是出事了。”   秦婉听到这话,不由得正色了起来:“我也是这么想。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,却关门歇业,想必是碰上了什么事。”   说罢,她向周围看了看,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茶水铺子,“不如先去那里等一等,若漕帮真有异动,说不定能发现什么。就算没有,打探些消息也是好的。”   沈羡之应了一声,便同秦婉一道过去,找了个位置坐下。   时下还是上午,这条街上行人不多。秦婉瞥了眼沈羡之,要了两碗糖水,免得被人怀疑。   那老板娘是个热情的,一边打着糖水,一边问道:“两位也是来找漕运的?”   秦婉点了点头。这茶水铺离合院不远,刚刚的事老板娘必然看到了,没什么好隐瞒。   老板娘听见这话,不由得叹了口气:“那二位恐怕要失望了?”   “为何?”秦婉好奇起来。   “听说这漕帮,最近出大事了,一时半会儿估计没心思接货。”   “哦?”秦婉听见这话,越发好奇起来,“出了什么大事?”   “这我就不知道了,”老板娘摇了摇头,“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,早上我还看见一群人走了出去,说是要找什么道士来。”   “道士?”秦婉皱了皱眉。   漕运这行,说到底是靠天吃饭,所以干这行的,普遍对神明很是敬畏。她曾经听人说过,这些人出行前,都会请道士来做一场仪式,以求能平安归来。   可这漕帮最近并不接货,又为何要请道士?   秦婉正在狐疑,那老板娘突然努了努嘴,轻声道:“看,回来了。”   她应声看去,只见几个黑瘦的壮汉,架着一个道士装扮的人,正急匆匆向合院赶来。   那道士似是很不情愿,不停地说着什么,手上还做着求饶的姿势。可那几人完全没有要放开他的意思,架着他直往前走。   秦婉看着那道士装束,总觉得有些眼熟。待看清那人长相,不由得愕然——   这不是先前丁府里那骗子道士么!   漕帮找的人竟然是他?   秦婉本来还在发愁,若漕帮不肯接货,要找什么理由再进去探,没成想竟在这里碰到了老熟人,心下立刻便有了主意。   她看向沈羡之,沈羡之也刚巧看了过来。两人对视一眼,双双在对方眼里读到了戏谑。   这不就巧了么。   *   说起来,这道士也是运气不好。   他之前被丁诚抓去,在丁府的暗格里关了一阵;又碰上秦婉,把身上的东西都抢了不说,还把自己给扔了回去。   好不容易等到丁诚出事,府里的下人都被遣散了,他才有机会被放出来,重新摆个小摊。   可刚摆摊没多久,就被漕帮的人抓了来,还威胁他如果不把事办好,就吃不了兜着走。   ——这一出接一出的,简直让他欲哭无泪。   那道士进了合院,好说歹说,嘴唇都破磨皮了,才说动那些人放他出来。   待漕帮的大门在他身后“砰”一声关上,他才算松了口气,整个人却依旧绷得很紧,手上止不住发着颤。   他往旁边看了看,见不远处有个茶水铺子,急忙便跑了过来,想要杯水压压惊。   老板娘打了碗糖水过来,他顾不上别的,端起那糖水便一口干了。待一大碗水入了肚,才发现老板娘正用一种同情的眼光看着他。   那道士有些疑惑,正想开口询问,肩膀却冷不丁一沉。紧接着,他便看见一张熟悉的脸,笑盈盈地出现在他面前:   “老道士,我们又见面了。”   那道士僵在原地,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,脸上每一寸肉都开始抽动。那表情,仿佛见到了活阎王。   他嘴唇抽动,心里却在默念:苍天啊,这都是什么事儿?   秦婉见他这个样子,心下有些好笑,顺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:“别紧张,今日不是来找你麻烦的。”   “姑、姑娘,”那老道士哭丧着脸,痛苦地看着她:“东西你都拿走了,还想怎么样?”   “你放松些,我就一个问题。”秦婉见他紧张得很,也不浪费时间寒暄了,便开门见山道,“刚刚漕帮找你,什么事?”   听见“漕帮”两个字,那道士的表情更难看了。他耷拉着脸,万分愁苦道:“别提了,跟姑娘一样,都是要命的事。”   “你这话说的,”秦婉觉得有些好笑,“我什么时候要你命了?”   “跟那漕帮一样,旁敲侧击着要。”那道士长叹了一口气,“反正都是要我凭空变出个人来。”   “人?什么人?”秦婉不理会他的插科打诨,敏锐地捕捉到了重点。   “漕帮那些人说,他们前几天刚运了批货,可不知怎的,那批货竟然全在路上丢了,连负责押运的人也消失了,就跟遭了水怪似的。”   那道士说着,长长地哀叹了一声,“他们给了我三天时间,让我把那水怪找出来,把货和人都吐出来。”   秦婉听到这里,不由得哑然失笑,“三天时间,上哪儿给他们找水怪去?”   “我也是这么说,可他们说了,如果我办不到,脖子上的玩意儿就别要了。”那道士苦着脸,“我这一天天的,招谁惹谁了。”   看着道士痛苦的表情,秦婉不由得动起了脑筋。这漕帮不肯接货,正常渠道是进不去了,若能帮他们把货找回来,兴许还有机会商量。   想到这里,她又问道:“他们要你找,总会告诉你些什么吧?比如那是什么货,在哪里丢的?”   “这倒是说了。”那道士回忆了一下,“说是一批上好的陈年贡酒,刚出发没多久,就突然消失了。他们在渡口附近都找过了,一点儿踪迹都找不着。”   “这样啊。”秦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。   若是别的事情,她可能没什么办法。但若是找人找线索,她还真可以试一试。   毕竟这五年来,她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。这批货刚丢没多久,找起来应该比金发塔容易多了。   想到这里,她便对那道士说道:“这事我可以帮你,不过有个条件。”   那道士听见她愿意帮忙,眼睛立马瞪得老大,点头如捣蒜:“那是自然,什么条件都可以!”   “就一条,到时你要把我引荐给漕帮的人。”   “成交!”那道士应得爽快,可转念一想,又觉得有些迟疑:“就只有三天时间,万一来不及怎么办?那些人可不好糊弄啊。”   秦婉听见这话,狡黠地看了沈羡之一眼。   “这你就不用担心了。” 第29章 漕帮贡酒   秦婉说这话的时候,沈羡之正在旁边悠闲地品茶。   听到这话,他瞥了一眼过来,语气不咸不淡:“你又在打什么主意?”   秦婉歪着脑袋,笑盈盈地看着他:“小侯爷宅心仁厚、品德高尚,若是府中之人出了什么事,肯定不会见死不救吧。”   沈羡之打量了她一眼,“不一定,也分人。”   “分人?”秦婉嘴角抽了抽,“这还要分人?”   “是啊。”沈羡之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茶盏,“有些人自寻死路,为何要拦着?”   “沈!羡!之!”秦婉咬着后槽牙,瞪了他一眼。   她就不该对这个人抱有期待!   沈羡之转头看她,眼神带有很浅的笑意:“你都敢应了,还能没有办法?”   “那是自然!”秦婉深吸了口气,朝那道士摆了摆手,“三天后,这里见!”   便气鼓鼓地往前走了。   见秦婉走远,沈羡之的笑意迅速沉了下去。   他把玩着手里的茶盏,漫不经心地往虚空里看了一眼。   无人注意的阴影里,迅速闪过一道黑影,跟着秦婉的背影而去。   *   秦婉离开了茶水铺子,并没有回侯府,而是去了黑巷。   她如今是小厮装束,走在路上并不引人注目,很快便来到了青姑的铺门前。   她往后扫了一眼,确认没人跟着,径直便走了进去。   “青姑,帮个忙。”秦婉大步进门,随意坐在凳子上。   “说吧,这回又是什么事?”青姑早已习惯了秦婉的率直,见她这风风火火的样子,知道必定又有重要线索。   “最近这黑巷,有人卖陈年贡酒么?”秦婉喝了口茶,直截了当地说道。   “贡酒?”青姑微皱了下眉,“你找这个做什么?”   秦婉也不含糊,言简意赅地将漕帮之事讲了个大概。   “听那道士说,那些酒刚离开渡口便失踪了,连押运的人都消失不见。我猜只有两种可能,要么遭了劫,要么,便是押运几人监守自盗。”   青姑若有所思,“所以你是觉得,那些贡酒,已经流落到黑巷来了?”   “嗯。”秦婉点了点头,“不管是遭劫还是偷盗,无非是为了钱。既然是为了钱,便要想办法将这些酒销出去。”   “可这批是贡酒,一般人绝不敢接手,那些人若想尽快卖出去,只能走黑巷的路子了。”   刚刚在茶水铺,秦婉便已经想到了这一层。   黑巷里卖的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,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。所以,这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:无论是什么东西,都不问出处,不问来历。   看中了便交易,结清就离开。就算日后出了事,也只能自认倒霉,很有种赌场里买定离手的味道。   因此,对于那些来路不明的物件,黑巷是最适合脱手的。而像贡酒这样棘手又危险的东西,若想短时间找到买主,也只有通过这里了。   “黑巷有间酒铺,开了有些年头了。”青姑一边思索,一边说道:“那酒家有些路子,经常会弄到些市面上见不到的酒,你不若去那里问问。”   “行。”秦婉点了点头,“酒铺在哪个位置?”   “沿街走到头便是。”青姑说道,“酒香不怕巷子深,那铺子一直开在黑巷最靠里的地方。”   秦婉应了一声,起身便要离开,青姑又叮嘱了一句:“这黑巷不像市集,买卖有不少规矩,你须小心些。”   “放心吧。”秦婉粲然一笑,“在外混迹这么久,这些规矩还是懂的。”说罢,便摆了摆手,迅速离开了。   同京城里热闹的集市不一样,即便是白天,这黑巷也是死气沉沉,没多少客人来往。   街边的铺子没有招牌,且无一例外都遮着帘子,从外面看起来,和普通人家没什么两样。若不是熟知的人,绝不会知道里面是如何别有洞天。   秦婉一路向前走,按照青姑的指点,没费多少功夫便找到了那家酒铺。   但她没有急着进去,反而是在外观察了一阵,随后抬起手,在门框上“笃笃笃”敲了三声。   这是黑巷的规矩,若是想做买卖,先得叩门示意,三声表示想买,四声表示想卖。店家只消一听,便知来人目的为何,是不是常客。   果不其然,里面传出来一句沙哑的声音:“晌午了,客人可是要用膳?”   “不用膳,只喝汤。”   “要点什么汤?”   “一碗蘑菇汤。”   这是江湖黑话,表面上听着像点菜,实际上却有别的含义。用膳是订购,喝汤便是要买现成货。   而秦婉说的蘑菇汤,则是要买最新鲜、最上等的酒——大概因为蘑菇汤鲜美,所以就有了这个说法。   秦婉进出黑巷的次数不少,加上又有青姑的指点,对于这些行话了然于心。   果不其然,里面那人轻轻咳了一声,随后便道:“客官请进吧。”   秦婉掀开帘子,便见到一位年迈的老妇。看秦婉进来,那老妇没有什么表情,只打量了她一眼,便向铺子后边走去。   这铺子虽然看着小,里面却藏得很深。秦婉跟着老妇人的脚步一路往前走,竟来到了一间隐蔽的耳房。   四周弥漫着浓重的酒味,秦婉扫了一眼,只见那耳房里堆满了木箱,应当是各式各样来路不明的酒。   “客官,你要的蘑菇汤在这里。”那老妇人走到几个木箱子前,指了指里面的几个坛子。   秦婉仔细看了看。这些酒都用坛子装着,并用泥封了口,保存得很是严实。坛子上的标识已经被撕去,看不出来路。   秦婉想了想,将坛子侧过身来,对着日光仔细一看。果不其然,坛底刻着一个浅浅的“工”字。   这是工部的标识,一般人可能不认识,但秦婉却熟悉得很。   工部掌管一切交通运输,凡是要运到朝中的物件,都会由工部审核签发,并刻上工部的印记。以前父亲还在世的时候,秦婉经常在家中见到这样的标识。   没猜错的话,这批便是漕帮丢失的贡酒了。   黑巷做生意有个规矩,便是不能讲价。秦婉也不含糊,直接拿出两枚金叶子,递给了那老妇人。   “店家,这批酒先帮我存着,三日后我派人来取。”   那老妇人接过,点了点头,用黑布将那些酒遮了起来,再从黑布上裁下一小块,交给了秦婉。   这便是取货的凭证了。黑巷交易从不留字据,这样一来,就算被抓到,也很难找到证据。   秦婉懂这个规矩,只道了声谢,便匆匆走了。   酒既然已经有了着落,自己便有了去见漕帮的依仗,至于找人这件事,就得靠李为三了。   *   李为三没有固定住处,但他每天都会到青姑这里来一趟。秦婉回到青姑的铺子时,李为三已经在了。   “婉婉,你是不知道,自从你走了以后,那燕春楼一落千丈,如今只靠那眉姨自己撑着了。”   李为三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,跟秦婉说着打听来的消息。   秦婉听到“燕春楼”三个字,恍惚间有种隔世的感觉。她转头看向李为三,“陈宠还没回去么?”   “回了,挨了三十大板,正躺着休养呢。听说那陈宠自经历了这一遭,整个性格就变了,整个人恍恍惚惚的,再没有以前的嚣张跋扈了。”   秦婉听了这话,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。   虽然偷盗造册一事,陈宠是被诬陷的,但她有心害人,挨一顿板子实属不亏。只希望此后她好好生活,别再走那歪门邪道的路子便是。   秦婉没继续往下想,对着李为三道:“漕帮丢的酒已经找到了,能找到那几个押运的伙计么?”   秦婉知道,青姑一定会将漕帮的事告诉李为三,因此也不解释,直截了当便发起了问。   “恐怕有点难。”李为三果然接了下去,“你不是不知道,黑巷这地方,买卖从不留下任何痕迹。就算把那酒家抓起来问,估计也问不出什么。”   别碰黑巷的人。”秦婉摇了摇头,“别看那酒家是个老婆婆,可是能在这里扎下根的,有谁是没点本事的?”   听到这话,青姑和李为三对视了一眼。   “那便只有从渡口开始查了,我尽快。可是婉婉,”李为三像是想起了什么,“如今你身在侯府,若是查到了什么线索,如何联系你?”   秦婉听到这话,不由得皱了皱眉。   以前她在燕春楼,李为三若有事,便会直接用一枚袖箭射到她的房间,有事还会扮作恩客,来与她传递消息。可那侯府戒备森严,别说袖箭了,估计连一只鸟都飞不进来。   更何况,侯府还有个沈羡之。   面对这个人,秦婉的情绪很是复杂,对于他俩的关系,也有种很微妙的感觉。   说是合作搭档吧,秦婉并不坦诚,沈羡之也从不交心。可说毫无瓜葛吧,两人又联手将丁诚拉下了马,秦婉还以小厮的身份,借住在侯府。   而且不知怎的,秦婉总觉得沈羡之看她的眼神,有些意味深长。   秦婉摇了摇头,将那些纷繁的思绪放到一边,对李为三道:“安全起见,这段时间你别出现,有什么线索便交给青姑。我们都从黑巷传消息。”   “行。”李为三应得很爽快。   李为三没耽搁多久,很快便去查线索了。秦婉留了一会儿,估摸着时间差不多,也匆匆离开了黑巷。   在她没注意到的角落,一道黑影迅速闪了过去。 八 零 电子 书 w w w . 8 0 8 0 t x t . c o m 第30章 过分要求   已经是第三天了。   秦婉很早便来了黑巷,等着李三为的消息。   没过多久,李三为风尘仆仆地来了。见到秦婉的瞬间,他表情一愣,随即嘴唇紧抿。   秦婉只看了他一眼,便知道事情没成。   按李三为的说法,他从渡口开始查,已经摸清了那几个伙计的住处,可赶过去的时候,却一个人影也没见到。   他又马不停蹄地跟踪了那些人的亲朋好友,可那几人就像人间蒸发似的,哪里也找不到。   没时间了。秦婉拍了拍李三为的肩膀,示意他不必过于自责,随即径直去了那茶水铺子。   她原本想去找沈羡之,可想起前几日那人说的话,又打消了这个念头。反正这人也不打算出手,还不如自己想想办法。   她到的时候,那道士早已等在了那里。   见秦婉终于来了,他忙不迭迎了上来,伸长脖子往秦婉身后张望。可她身后一个人也没有,更别提那些丢失的酒了。   见秦婉两手空空,那道士很是惊讶:“女侠,你咋什么都没带?”   “这你就别管了。”秦婉瞥了他一眼,“你只管带我们进去,剩下的我自有分寸。”   那道士狐疑地看了看她,又看了看旁边的沈羡之,不情不愿地敲响了合院的门。   门很快就打开了,一个身型壮硕的黝黑汉子挡在门前,不耐烦地看着眼前两人。   那道士见状,赶紧迎上前去,“这位壮士,你们不是让老道找那水怪么?人已经找到了,东西也拿回来了。”   那壮汉听见这话,狐疑地打量了一眼秦婉,语气相当不信任:“哪里有人?就这个?”   “壮士有所不知。”那道士走到秦婉身边,堆着笑道:“这位女侠可不是一般人,你们要找的人,只有她知道在哪儿。”   说着,他拉了拉秦婉的衣袖,示意她赶紧说几句应和应和。   秦婉却并不答话,反而往合院里看了看。   大约是最近没有活干,合院里聚集了不少人,正围坐一圈赌牌九,吆喝和下注的声音此起彼伏。   这些人里,谁才是领头的张黑九?   秦婉懒得猜,索性直截了当地问道:“张黑九在么?你们要的东西,我只能告诉他。”   这话一出,里面的人突然齐刷刷看了过来。那道士吓得脸都白了,赶紧拉住秦婉的衣袖,压低了声音道:“姑奶奶,你找张老大做什么?赶紧跟这些人讲完就走吧。”   秦婉却摇了摇头,直视那壮汉道:“这笔生意,我只跟张黑九做。”   那壮汉听到这话,嘲讽地盯着秦婉:“你以为你是谁?还敢直呼张老大名号?”   秦婉双手抱臂,从容应道:“既是做生意,当然要坦诚,若是连名字都不说,又如何算坦诚?”   那壮汉啐了一口,狠狠说道:“敢来漕帮闹事,胆子不小!”   秦婉丝毫不怵,反而轻扬起嘴角,“怎么,这便是漕帮的待客之道么?”   那壮汉听到这话,脸色明显难看了起来,后面的人也集体站起了身,直直盯着这里。   那道士吓得连连后退,却秦婉却站在原地不动,似乎早已对眼前的场景见怪不怪。   这几年,她一个人混迹在外,为了寻找线索,各式各样的人都接触过,其中自然不乏各种帮派。   她心里很清楚,这些帮派虽然看起来凶狠,实际却很讲原则,绝不会随便招惹是非。   果不其然,合院内间走出一个壮年男子,身形孔武有力,一双眸子漆黑而精明。   见他出来,原先围城一圈的人纷纷起身,让出一条道来。那开门的壮汉也退到一旁,让出身前的空位来。   秦婉暗自思忖,这应该就是那位张黑九了。   张黑九打量了秦婉一眼,笑道:“漕帮都是粗人,兄弟们有招待不周的地方,还请姑娘见谅。”随即摆了摆手,“给几位客人上座!”   秦婉淡淡一笑,微微福了福身,算是回应。   待几人落座,张黑九也不兜圈子,直入正题道:“听兄弟们说,姑娘找到了那批失踪的货?”   秦婉点头,“漕帮丢失的那批贡酒,我已经找到了。”   张黑九上下打量了她一眼,脸上明显不信,“敢问姑娘是如何找到的?”   秦婉也不绕弯,坦诚道:“那些货被人高价处理,流入黑巷,恰巧被我碰到,便买下了。”   “黑巷?”那张黑九有些意外,若有所思地看向她,“姑娘又怎知,那些便是漕帮的货?”   秦婉听到这话,心下便知对方是在怀疑她。   漕帮运货,向来有一套自己的规矩,对外绝对保密。自家兄弟看见,一眼便能认出那是漕帮的东西;但秦婉一个外人,又是如何认出的?   这话问的,便是怀疑秦婉串通了漕帮内部的人。   秦婉听明白了这言外之意,神情却很淡然:“我父亲曾经替工部做事,见过工部的刻印。那些贡酒上有工部字样,所以我认得也不稀奇。”   秦婉不仅说出漕帮丢失的是贡酒,还说出了贡酒是由工部委托运输,甚至还提到了工部的刻印。   这些细节,漕帮从没有对外说过,张黑九听到这里,便明白秦婉并没有说谎,脸色稍稍缓和了些。   “既如此,劳烦姑娘领路,我派人去将酒取回来。多谢姑娘。”   说着便要安排人去拿货。   秦婉却笑了一声,摇了摇头道:“取货可以,但这批酒花了我不少心思,还砸进去两枚金叶子,要点谢礼不过分吧?”   听到这话,张黑九不由得有些惊讶。向来只有漕帮问别人要东西,这还是第一次,有人明目张胆地问漕帮要东西。   他打量了秦婉一番,觉得这姑娘着实胆大,好奇道:“这是当然,敢问姑娘想要什么谢礼?”   “不着急,等漕帮验过货之后再谈也不迟。”秦婉笑道,“我想要的东西很简单,对漕帮来说,不过举手之劳。”   听到这里,张黑九越发好奇起来。他点了点头,“姑娘既如此坦率,漕帮自是没有拒绝的道理。只要货没问题,姑娘便只管开口。”   秦婉谢了一声,这才从袖袋里取出一片黑布,交给那张黑九,“这是凭证,漕帮兄弟拿着这个,去黑巷酒铺取货即可。”   张黑九听说过黑巷的规矩,也知道黑巷交易向来隐蔽。可饶是如此,当见到这块薄薄的黑布,他还是忍不住惊奇:“就这个?姑娘将两片金叶子押在那里,就只用这个做凭证?”   她身边那老道士也瞪大了眼睛,实在是不敢相信,这样关系生命安全的重要东西,竟然连个字据凭证都没有,就大喇喇放在那里。   秦婉却很淡定,她点了点头,仿佛理所应当道:“做生意最讲究的便是诚信,我信任那酒家,正如信任漕帮一样。说到底,连这张黑布都只是个形式而已。”   张黑九常年做漕运生意,对于生意场上那些勾心斗角早已见怪不怪。此时见秦婉竟如此坦诚,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。   “说得好!姑娘一介女流,竟有如此见识,当真令人佩服。”说着,他招了招手,几个伙计便拿着那黑布片出了门。   张黑九靠在主座,打量着秦婉几人,随口寒暄起来。那道士见状,赶忙上前接话,秦婉由得他去,自顾自打量起这合院来。   这合院一共三进,左右两侧各有一间耳房。耳房里满满当当,堆着许多上了锁的箱子,应该都是要运出去的货物。   秦婉的目光落在那些锁上。   这是传统的铜片锁,市面上很是常见。好处是用起来方便,坏处是开锁很简单。熟练的人甚至不用钥匙,用一根铁丝就能轻松将它打开。   放在平常人家这没什么,可漕帮时常要押运重要物件,用这样简单的锁制,岂不是极容易被盗?   但秦婉不打算节外生枝,只看了几眼,便将目光移开了。   漕帮离黑巷很近,没过多久,外面便传来了车辙滚动的声音。   是那些伙计从黑巷回来了。   “老大,东西运回来了!”   领头的伙计擦了把汗,大声喊道。   张黑九快步走了出去。箱子已经被解开,伙计们正在七手八脚地搬酒坛。   坛子上有漕帮特有的痕迹,张黑九只消一眼,便知这就是他们丢失的那批货。   确认东西没错,张黑九才对秦婉放下了戒心,转身道谢:“多谢姑娘出手相助。”   秦婉起身,施施然回了一礼,“张大哥可确认,这便是你们要找的东西?”   “没错。”张黑九点头道,“刚才听姑娘说,为了买下这些酒,花了两枚金叶子。漕帮从不欠人情,来人,取两枚金叶子!”   “张大哥客气。金叶子就不必了,只望漕帮能履行承诺,送我一份谢礼。”秦婉说道。   张黑九听到这话,大剌剌甩了甩手,“姑娘帮了漕帮如此大忙,想要什么尽管开口!”   秦婉听到这话,心下稍定。   以她的经验,跟这些帮派之人打交道,最忌讳言辞闪烁、惹人猜忌。因此她不绕弯子,按江湖规矩抱了一拳,便开口道:“多谢张大哥,可否借贵帮的漕运文书一看?”   这漕运文书是漕帮押运的记录,每一张都会记载当批货的详细信息,方便日后结算和核对。   因为这些货都已经运送完成,而且留心去查也能通过别的途径查到,所以算不上太机密的信息。秦婉想看这个,并不算太过分的要求。   谁知那张黑九听到这话,脸色骤然变了。 第31章 漕帮文书   秦婉打量着张黑九的神色,暗暗皱起了眉。   这漕运文书又不是账本,记载的只是往日运送的货物信息,张黑九为何反应如此之大?他看向自己的眼神,不单单是不悦,甚至还有些......敌意。   敌意?   联想到漕帮最近发生的事,秦婉忽然反应了过来。   漕帮刚刚才丢了一批货,自己就急着看他们的文书,急着想知道他们与谁往来。   落在他们眼里,岂不是想趁人之危,趁着漕帮丢了货物、声名扫地之时,想撬了他们的客源么!   秦婉暗骂自己没想到这层,立刻地解释道:“张大哥别误会,几年前漕帮曾运过一批货,我只想知道那批货来自哪里、去了哪里,其余的并不感兴趣。”   这话说得属实,可那张黑九听了,眼神却愈发怀疑起来:“几年前?几年前的事,现在突然来倒帐了?”   秦婉沉着地解释道:“先前我并不知晓,近日才偶然得知。因为那些货与我家人有些关系,所以才来请漕帮相助。”   “你家人?”张黑九打量着她,似乎是下定了决心非要刨根问底,“你哪位家人?叫什么名字?”   秦婉已经想好了措辞,半真半假道:“我父亲,那些是我父亲生前最后接触的物件。我想找到那些东西,也算是留个念想。”   漕帮向来最重视感情,秦婉说到这里,倒让张黑九顿了一顿。若果真是为了亡故的父亲,若真是出自一片孝心,他倒不好拒绝了。   可现在多事之秋,张黑九不想节外生枝。他想了想,余光扫到身旁那道士,忽然有了主意。   “姑娘一片孝心,本应当成全,可这份谢礼,漕帮着实不能给。”   秦婉皱了皱眉,“为何?”   张黑九看向那道士,又指了指身后的大帮兄弟,“我的这些兄弟,先前已经与这道士约定,待找到货、找到人后,此事才算了结。”   “如今货已经找到,敢问姑娘,那几个伙计呢?”   秦婉抿了抿唇,看了那道士一眼。那道士缩着脖子,往后躲了几步,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。   张黑九见秦婉默不作声,料想是拿捏住了对方弱点,又继续说道:“若是姑娘能找到那几个伙计,漕帮自然应允。否则,也请姑娘谅解,漕帮兄弟不能出尔反尔。”   秦婉捏了捏掌心,心下有些着急起来。   今日若是没拿到文书,以后再想找机会便难了。可漕帮如果执意不给,自己又能怎样?更何况,自己确实只找到了一半,并不算完成约定。   眼下该怎么办?   她正在飞速思索,那守门的壮汉突然跑了进来,对着张黑九道:“大哥,外面有个人,把那几个失踪的伙计带来了!”   秦婉瞪大了眼睛,猛地转身向门外看去,便见沈羡之气定神闲,缓步走了进来。   他的目光从秦婉身上缓缓掠过,随后浅笑着移开,眼神里分明写着“果然如此。”   秦婉心下莫名动了动。   沈羡之的身后,跟着一脸冷峻的吴安,和几个灰头土脸、不情不愿被押进来的伙计。   张黑九脸色冷了下来,他盯着那几个伙计,冷声道:“你们去哪里了?”   那几个伙计支支吾吾,互相看来看去,拖拉着不肯开口。   可那张黑九岂是容易糊弄的。先前他见贡酒流入黑巷,心下便已经开始起疑,如今见到这几人的样子,心下更是了然了几分。   这几人衣着完好,身上也没有受伤的痕迹,明显不是被抢劫,也没有被逼迫;这样的话,就只有一种可能——   这几人监守自盗,看这批贡酒价值连城,动了不该动的心思!   张黑九气不打一出来,狠狠地瞪了那几人一眼,抬手便要招人:“来人,家法伺候!”   那几人听到“家法”二字,浑身猛地颤抖起来,一下便跌坐在地上,哆哆嗦嗦道:“大哥饶命,我们只是一时鬼迷心窍,请大哥饶命......”   “饶命?”张黑九冷冷看着跪在地上的几人,“你们胆子不是很大么,连漕帮的东西都敢打主意?现在知道怕了?”   “要饶命可以,”张黑九说着,狠狠地看向那几人:“哪只手偷的东西,就把哪只手剁了!”   话音刚落,身后的兄弟们便冲了上来,将那几个伙计拖拽下去。那几个伙计整个人瘫软在地上,嘴里不住地求饶,求饶声和斥责声混成一团。   沈羡之整了整衣袖,显然对这混乱的场面很不耐烦。秦婉见状,压低了声音道:   “你怎么突然来了?不是说不插手这事的么?”   沈羡之瞥了她一眼,闲闲道:“本来是没打算插手,只是没想到,真有人敢上门送死。”   “......”秦婉本来有些感动,听到这话,那点感动顿时消散了去。她看着这人毒舌又闲散的样子,忽然起了报复的心思,打趣道:   “沈羡之,你这样,算不算英雄救美?”   沈羡之听见这话,眉头微微一挑。他意味深长地打量了秦婉一眼,“你对自己倒是评价很高。”   秦婉瞪了他一眼,忿忿地反驳道:“我好歹也是曾经的花魁!一掷千金的那种!”   沈羡之好笑地看着她,忽然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,“是啊,不然怎会金屋藏娇?”   秦婉被这话吓了一跳,惊恐地看着他,舌头都打起了结巴:“什、什么?!”   沈羡之却一本正经道:“玲珑姑娘是燕春楼花魁,若是让人知道,确实会惹来嫉妒......”   “停!”   秦婉终于回忆起来,这不是苏泽说的话么!沈羡之在拿她打趣呢!   她脸都要红了,沈羡之却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,仿佛刚刚无事发生。   秦婉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。这人的厚脸皮程度,真是常人难比!   她深吸了一口气,转而往旁边退了两步,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。眼下还有正事要做,等回去了再找这人算账!   两人斗嘴的间隙,漕帮的人已经把那几个犯事的伙计拖下去了。秦婉见状,上前一步抱拳道:“张帮主,如今人物均已找到,我们算是完成约定了吧?”   张黑九看了看秦婉,又看了看她身后明显衣着不凡的沈羡之,点头道:“漕帮从不食言,两位既已帮忙找到了人,漕帮自然应该履行承诺。”   说着,便叫人去内间拿来厚厚的一叠文书。   秦婉接过文书,却并没有急着打开。她打量着张黑九的脸色,心下忽然有了个主意。   “张帮主,”秦婉将那一整叠文书递了回去,“我虽不是江湖中人,却也懂得不能趁人之危的道理。我只想知道五年前与我父亲有关的线索,张帮主选些可以给我看的便是。”   张黑九听到这话,先是愣了一愣,随后突然笑了起来。   “姑娘不愧女侠,如此坦荡,倒让张某自惭形秽。这些都是已经结清的文书,姑娘拿去便是。”   他原本对这两人还有些不信任,但碍于话已经说出了口,不得不将文书拿了出来。没想到秦婉不仅看出了他的心思,还主动替他找了台阶下,让他既意外又惭愧,对他们的怀疑也烟消云散。   “多谢张帮主,既如此,我便再送帮主一件礼物,如何?”   “哦?”张黑九来了兴致,“什么礼物?”   秦婉没有直接回答,反而指了指耳房里堆得满满当当的货箱,问道:“敢问张帮主,漕帮此前是否也丢过货物?”   张黑九听到这话,不由得叹了口气。   漕帮的主业是河运,每次运货至少十天半个月。如此长的时间里,难免遇到状况,掉包、掉件的情况时有发生。加上如今生意越做越大,招进来的新人不懂规矩,掉包丢物时有发生,让他也很是头疼。   秦婉瞧着张黑九的神情,心下确认了几分,又开口道:“帮主可知,问题出在哪里?”   张黑九摇头,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秦婉双手抱拳,道了一声“抱歉”,快步走向那间耳房。   只一瞬间的功夫,她又走了回来,将什么东西递了过来。   张黑九定睛一看,竟然是箱子上的那些锁!只一瞬间的功夫,秦婉便将锁卸了下来,还没有留下任何痕迹。   张黑九惊讶地看着她,“姑娘的意思是,漕帮用的锁,太简单了?”   “帮主果然厉害。”秦婉这才解释道,“漕帮用的仍然是传统铜锁,开起来很简单。帮主刚刚也见到了,熟练的人只消片刻,就能将这锁完好无损地解下来。”   张黑九诧异地看着手中的铜锁。他没想过这个问题,如今被这么一说,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。   “姑娘的意思是,这些箱子本就是铁制,只消换一种独特且可靠的锁,便能确保一路平安?”   “不错,这便是我要送给帮主的礼物。”秦婉请人取来纸笔,在纸上画了一阵,递给张黑九。张黑九仔细看了看,不由得拍案叫绝。   这种锁设计独特,需要两把钥匙同时使用,才能将箱子打开。只要将其中一把钥匙交给客户,另一把交给押运的弟兄,便能保证东西不会在中途被开箱。   张黑九感叹这设计的精巧,对于秦婉更是佩服。“姑娘接连帮了漕帮大忙,以后只要用的着,随时开口便是!”   秦婉这才笑了起来,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。   漕帮的势力不小,业务遍布各地,消息自然也很灵通。若是能与他们交好,对于自己要探查的线索,一定大有裨益。   因此秦婉才想办法卖了个人情给他们,也算为自己日后铺路,反正多个朋友多条路。   她心下很是放松,没注意旁边的沈羡之,目光忽然沉了下来。 第32章 淳县石料   经过这一出,张黑九算是对秦婉彻底放下了戒备。   他性格本就豪爽,索性将那些文书全都交给秦婉,让她慢慢研究。可秦婉到底是懂礼数的,只选出了五年前的那一些,仔细读了起来。   她一页一页往下翻,翻到其中一页时,忽然停了停。   这是一张从房山运往盛京的文书,运的是刚开采出的青白石,从时间上看,正是当年造金发塔的时候。可不知为何,这张文书上却有明显的涂改痕迹。   秦婉疑惑地看向张黑九,他凑过来一看,表情立刻嘲讽了起来。   “这一趟我记得。”张黑九嗤道,“当时有宫里的人找我,说要帮忙运一批上好的青白石。本来一切都谈得好好的,兄弟们也都准备好了,结果你猜怎么的?”   “他们偷偷把货给换了!什么上好的青白石,分明都是些没人要的边角料!”   秦婉听出了端倪,顺着他的话问道:“帮主是如何发现石料被换了的?”   “那还得亏我这帮兄弟,要不是他们仔细,临出发前又检查了一遍,恐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。”张黑九说着,嘲讽地冷笑了一声,“外行人看不出来,漕帮运了这么多年货,还能看不出来?”   “那些都是次品,便宜得很,可里头都是有裂缝的,一不小心就要裂!谁知道那些当官的,一个个看起来人模狗样,竟然干得出这种事。”张黑九说得愤愤不平。   秦婉看向沈羡之,沈羡之也刚好在看她。   这便对上了。   苏泽说过,金发塔之所以会塌,是因为用的石料有问题。张黑九刚刚的话,也证实了这一点。   如此看来,是有人在中间动了手脚,才将有问题的石料运进了京。   可究竟是谁这么大胆?   秦婉看向张黑九,“张帮主,你可还记得,当时委托漕帮运这批货的人是谁?”   “这我记不得了,都是五年前的事了,谁还能记得名字?”张黑九说道,“反正不是什么好人。”   秦婉默了默,换了种问法:“既然漕帮已经知道这批货有问题,为何后来还是运进了京?”   “这话说来就长了。”张黑九像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,笑道:“我这帮兄弟看到那些货成了这副样子,当时就气得不行,直接把那狗官逮了回来。”   “那狗官还要给我加钱,还说保证绝不会让漕帮有麻烦。这话我哪儿信?我那几个兄弟就想了个招,让他把文书改了,还逼他在上面签字画押。你仔细看看,上面是不是还有字?”   秦婉听到这话,立刻低头去看。因为时间有些久了,文书上的字有些模糊,她仔细辨认了一会儿,待看清那些字后,不由得瞪大了眼睛。   只见文书上有一处被划掉,歪歪扭扭地改成了“坏东西”几个大字,旁边还有一个人的签字。   而那被画押的名字,正是——丁诚!   秦婉跟沈羡之对视了一眼,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戏谑。   那几个字原本指的是坏掉的石料,可此时放在这里,竟莫名有了种一语双关的意味。   贪赃枉法、偷换石料,说丁诚是个“坏东西”,还真不算冤枉了他。   秦婉将这张文书收了起来,心下逐渐清晰。   如此看来,金发塔之所以会塌,根源就在丁诚身上。   他先是借工部造册的漏洞,在工匠身上榨钱;又借漕帮的路子,偷偷将有问题的石料运进京城。   正是因为他做的这些手脚,金发塔最后才会承受不住重量,轰然倒塌。   秦婉皱了皱眉,总觉得哪里不对。   他为什么要这么干?   偷换石料可是大事,会动摇建塔的基础,出事是迟早的事。丁诚虽然蠢笨,但好歹是混迹官场的,不可能没想到这点。   他可是丁家独子,丁家二老还指望他光宗耀祖呢,他真敢冒这样大的风险?   更何况,当年的事情闹的那样大,丁诚不仅没出事,反而青云直上,背后又是谁在替他周旋?   秦婉觉得很有些奇怪,总觉得背后还有别的故事。   她翻了翻那叠文书,翻到其中一张时,目光忽然停住了。   这是一张废弃的文书,时间也是五年前,运送的也是石料,可这批货却不是发往京城,而是发往另一个她熟悉的地方——   淳县。   那不是眉姨和陈宠的老家么?怎么也和漕帮扯上关系了?   秦婉心下狐疑,忍不住问了那张黑九,“张帮主,这一批发往淳县的货,是怎么回事?”   张黑九皱了皱眉,想了很久,才终于想起来:“这批货本来要发的,连定金都付了,不知为何又突然取消了,到最后也没发出来。反正朝廷那些人办事,一贯就是不靠谱。”   “委托漕帮发货的人,也是丁诚么?”   “不是。”这一次张黑九回答得很干脆,“要是有人连续两次跟漕帮过不去,兄弟们还能放过他?具体是谁我记不清,但肯定跟之前不是同一个。”   秦婉沉默了下来。   也就是说,五年前,修建金发塔的那段时间,淳县本来也有个工程要动工,却不知为何被临时中断了。   直觉告诉秦婉,这两者之间,似乎有着某种联系。   若想知道淳县的事,最好的办法便是问问当年还在淳县的人。而当年的人......   秦婉默了一默,转头看向沈羡之。   要想问当年的亲历者,就要回燕春楼找眉姨。可她已经离开了那里,再回去难免尴尬。   但她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个。   除了苏泽以外,她借住侯府的事情,并没有告诉其他人。若其他人知道,沈羡之将一个青楼女子藏在了府中,恐怕会对他的名声有很大影响。   沈羡之已经猜到了她的想法,却并没什么太大的反应。他只淡淡看了她一眼,“想去便去,不必想那么多。”   言下之意,她只需要考虑自己的想法,而不需要考虑侯府。   秦婉抿了抿唇。有时候她真觉得,沈羡之是个奇怪的人。   他明明爱惜羽毛,从不亲近女色,却又光明正大来燕春楼找她,似乎落得个浪子的名声也无所谓;   他明明对人戒备,身边亲友寥寥,却又同意和自己合作,联手探查如此敏感的案件;   他明明怀疑自己,几次追问身份,却又让自己住进侯府,似乎从不担心自己会对他不利。   真是让人看不懂。   秦婉摇了摇头,不再往这个方向深究。既然沈羡之已经同意,她得去燕春楼走一趟。   ******   自离开燕春楼后,这还是秦婉第一次回来。   燕春楼似乎什么都没有变,还是那样的陈设,还是那样的装饰;却又似乎什么都变了,客人少了很多,连一向喜欢争抢的陈宠也不见踪影。   秦婉站在燕春楼门前,微微叹了口气。   人生真是难以预料,谁能想到兜兜转转,她又回到这里来了呢?   她摇了摇头,没再多停留,径直走向二楼。   这会儿已经过了用午膳的时候,按照往常的习惯,眉姨用过午膳后,会回二楼房间小憩。   秦婉对这里很熟悉,很快便来到了眉姨门外。可她看着眼前的这扇门,却迟迟没有抬手敲响。   该说些什么呢?   按理来说,应该先寒暄几句,再切入正题。可她和眉姨,并不是能好好寒暄的关系。   眉姨真的愿意见她么?若她冷眼相待,自己还要继续往下问么?   秦婉捏了捏手心。都已经到这里了,再犹豫也没拥有,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吧。   她正想敲门,那门却“吱嘎”一声,忽然开了。   秦婉愣了愣,门前的眉姨也愣了愣,很快便惊喜起来。   “玲珑,你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。”眉姨拉着她进房,急急招呼道:“累了吧?快坐下歇会儿。”   眉姨嘘寒问暖了几句,不等她回答,又给她倒了茶,还拿来几碟精致的茶点。忙前忙后地招待她,却丝毫没过问她来这里的原因。   秦婉没有说话,只静静地看着她,半晌才叹了口气:“眉姨,我今天来,是有事要找你的。”   听到这话,眉姨的动作僵了僵,低声叹了口气,才缓步走了过来,在秦婉身边坐下。   她垂着头,像个做错事的孩子,低声道:“我知道你今日来,必定是有事要问,否则你定是不愿上门的......”   秦婉摇了摇头,“眉姨,你我之间无论发生什么,往昔的情分总是在的。”   眉姨听到这话,愣愣地抬起了头,“真的?你不怪我?”   秦婉看着她,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,而是说道:“在我最艰难的时候,是你帮了我一把,这份情谊我始终感念。”   她顿了顿,又开口道:“哪怕是陈宠,我也并不怪她,只是希望她日后好好生活,莫要再想些坑害人的法子了。”   眉姨没料到秦婉会这样说,一时感念至极。“玲珑,我欠你一句道歉,你和陈宠的事,的确是我失了偏颇。若是......若是你愿意,燕春楼会一直是你的后盾。”   秦婉笑了笑,没有应这句话,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,以示安慰。   眉姨仰起头看她,片刻之后,也回报了一个笑容。   “玲珑,你想问什么便问吧,我必定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。” 第33章 往昔水灾   见眉姨如此说了,秦婉也不扭捏,便问道:“眉姨,若是我没记错,你是淳县人?”   “是。”眉姨点了点头,虽有些奇怪为什么突然问这个,却也认认真真地回答道:“我在淳县出生,也在淳县长大。若你想知道那里的事,兴许我能帮的上忙。”   秦婉淡淡笑了笑,“多谢。你可还记得,五年前那时候,淳县可有什么新的营造要动工?”   “新的营造?”眉姨微微蹙眉,想了好一会儿,才摇了摇头:“没听说,淳县是个小地方,很多年没有架桥修路了。”   秦婉默了默,“那其它的呢?比如亭台楼阁,也没有么?”   眉姨听到这话,又认真想了一会儿,还是摇了摇头:“确实没有。淳县一直挺穷的,好多人连吃饭都成问题,大约也没有钱造那些。”   秦婉不由得疑惑起来。既然淳县多年未动工,又为何要千里迢迢,从京郊运石料过去?还是说,原本有动工的计划,却因为某些原因,临时取消了?   秦婉想了想,换了种方式问道:“眉姨,你能不能大致说说,五年前的淳县,都发生了些什么?”   看着秦婉认真的样子,眉姨也正色了起来,“既如此,那我便从头开始说。”   “我记得五年前那会儿,天气特别奇怪,过完年以后就一直下雨,把好多人的庄稼地都给泡烂了。县里的人说会想办法,可是一直没有消息。”   “淳县有条河,大约是雨下得太多了,从入春开始,那河就一直涨得厉害。大家怕水漫到庄稼地里去,就扛了好些土和石头,垒在河边上。”   “到了夏天,雨水就更多了,老一辈甚至说,这是龙王爷要降罚的前兆。原本大家还不信,淳县那么多年了,哪里闹过水灾呢?没成想竟然一语成谶......”   眉姨没继续往下说,后面发生的事,秦婉已经知道了。   淳县爆发水灾,眉姨和哥哥一同逃难,中途却失散了。她哥哥去了京郊做工匠,她则白手起家,一步步建起了燕春楼。   秦婉皱了皱眉,沉思起来。   五年前那会儿,淳县刚好爆发了水灾。就算是有动土的打算,也会因为这场天灾而靠后。这样看来,漕帮接到的那张订单,很有可能是因为水灾才临时取消的。   听起来解释得通,可秦婉却总觉得哪里不对。她想了好一阵,忽然问道:“眉姨,那场水灾是什么时候爆发的?”   “秋天。”眉姨回答得很快,“我记得很清楚,庄稼地全给淹了,房子也给冲塌了,好多人一辈子的心血,就这样被洪水冲没了。”   秋天。   秦婉终于明白,自己觉得哪里不对劲了——   水灾是秋天发生的,可漕帮那张文书的落款却是春天。也就是说,有人仿佛预知到了水灾的来临,提前将那工程取消了。   秦婉瞪大了眼睛,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。   “眉姨,你刚刚说,大家扛了土堆和石块垒在河边?淳县那条河,没有河堤么?”   眉姨听到这话,深深叹了口气:“就是因为没有,才会淹成那样。县里一直说要修,可那么多年过去了,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。”   “每次都雷声大雨点小,起了个头之后,就再也没有下文了。若是那河堤能早些修完,大家也不会惨成那样......”   眉姨一句句说着,秦婉的脸色却一寸寸沉了下来。   她之前怎么没想到呢。   五年前的淳县,不是没有营造要动工,只是拖得太久,大家都几乎遗忘了。   五年前的淳县,并不完全是天灾,更是一场人祸——   若漕帮的运单没被取消,若那些石料能按时运到,便不会有那么多人流离失所。   秦婉看向眉姨,心中有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。   若是那河堤早些修好,眉姨便不用背井离乡,不用沦落风尘,她哥哥也不会......被活活“打生桩”。   可这一切,究竟是谁下的决定?朝廷明明已经打算修建河堤,连漕帮都已经谈好,又为何突然喊停?   这一桩灾祸,究竟跟五年前的金发塔,有没有关系?   秦婉越是细想,心中的疑惑就越深。但她很清楚,这些问题在燕春楼找不到答案,青谷和李为三也找不到答案。   只有一个人能找到。   秦婉看向眉姨,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,“眉姨,我想问的都已经问完了,多谢你。”   眉姨听见这话,愣了一愣,“就这些么?你这是......要走了么?”   秦婉点了点头,正想安慰几句,却见眉姨急急起身,从妆奁盒里取了什么,快步走了回来。   秦婉低头一看,竟是厚厚一叠银票,和一只燕春楼花魁的发簪。   “玲珑,如今你一个人在外面,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。当初你给我的那盒首饰,我都换成银票了,你好生拿着。”   眉姨将那叠银票按在她手里,不等她回答,又急急将发簪也塞了过去:“这是花魁的发簪,无论你走到哪里,燕春楼花魁的位置,都给你留着。”   秦婉摇了摇头,将那些东西递了回去。可眉姨却像铁了心一般,一遍一遍塞了回来。   秦婉推辞不过,又怕拂了眉姨一片好心,只好收了那些银票,却将发簪还了回去。“眉姨,待陈宠休养好,便将这发簪给她吧,她本就是这个位置的。”   说完,不等眉姨继续推让,秦婉便起身告别。眉姨见拗不过她,也只好叹了口气,目送她离开了。   ******   秦婉心事重重地回到侯府,顾不上跟别人打招呼,径直便去了书房。可刚到门口,她就止住了脚步。   沈羡之正翻阅着什么,眉头微微蹙着。他身旁坐着苏泽,不住地唉声叹气。   看这两人的模样,似乎正在商量要事。   秦婉虽然借住侯府,却也知道有些事情是她不能听的,便悄悄转身,准备等两人谈完再来。   可苏泽已经看到了她,热情招呼道:“玲珑姑娘,你终于回来了。”   秦婉顿住脚步,犹豫地看向沈羡之。沈羡之抬起眼来看她,刚好对上她的视线。   不知为何,秦婉感觉沈羡之看她的眼神,与以往有些不同。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,苏泽便已经迎了上来。   “玲珑姑娘,你来得正好,这里有份卷宗,羡之说你应当感兴趣。”   “我么?”秦婉有些意外,低头看向苏泽递过来的卷宗,却并没有伸手去接。   卷宗上明晃晃写着“工部”二字,显然是工部的内部材料。这些东西,给她一个外人看,真的合适么?   大概是看出了秦婉的犹豫,苏泽又补充道:“放心吧,你如今是侯府的人,看一看不打紧的。退一万步讲,万一真有什么事,羡之也会给你兜着,你就大胆看吧。”   秦婉听见这话,询问地看向沈羡之。沈羡之瞥了她一眼,不闲不淡道:“这也是藏书阁的东西,对你来说,应当不算陌生。”   秦婉已经习惯了沈羡之正话反说、好话也反说的方式,此时听见这话,只当这是同意的意思,终于看了下去。   出乎她的意料,苏泽递给她的,正是五年前淳县修堤的提案。   “也不知道你们在漕帮听到了什么,羡之一回来,便让我把这提案找了出来。你看看,有什么想知道的?”   “想知道就能问么?”秦婉有些意外于苏泽的热心,“什么都行?”   “对啊。”苏泽点了点头,“羡之说了,只要是你想知道的,便尽管说。”   秦婉默了默,看了眼正斜靠着打量她的沈羡之,心下微微动了动。   沈羡之为何突然如此帮她?   可这机会难得,她生怕苏泽变卦,顾不上深究便开口问道:   “淳县的河堤,一直没修好么?”   “是啊。”苏泽无奈地摊了摊手,“我也是看了文书才发现,这个工程拖了好些年,钱投进去不少,却一直没修起来。”   秦婉听到这话,心下又更确认了几分。   朝廷投了钱,事却没办成,十有八九是中间有人动了手脚。   “当年监工的人是谁?”   “这个啊。”苏泽听到这个问题,突然意味深长地看了秦婉一眼,“这人你认得,猜猜看。”   “我认得?”秦婉诧异地看向苏泽。朝中之人她认得的不多,除了沈羡之和苏泽,便是已经入狱的丁诚。   可当年的丁诚只是个小小的员外郎,绝没有资格当上监工。   那还能有谁?   秦婉疑惑地思索了一下,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来。   “赵鸿善?”秦婉愕然道,“当年负责修建淳县河堤之人,便是赵鸿善?”   “我说吧,玲珑姑娘那么聪明,一定能猜得到。”苏泽有些得意地看了沈羡之一眼。   秦婉没理会他的调侃,皱眉思索起来。   五年前,丁诚参与了当年金发塔的修建,赵鸿善则监工了淳县河堤;   金发塔没建成,河堤也没修完。明明都是举国震惊的大事,两人却都平安无事,反而官运亨通。   五年后,金发塔要重新修建,这两人又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。   如今丁诚已经落马,是不是意味着,下一个该被清算的,便是赵鸿善了?   秦婉越来越觉得,所有事情都串起来了。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暗中推动,将这些尘封的往事,一件件都牵扯了出来。   她看向沈羡之,忽然想起他先前说过的那句话。   “既然要灭鼠,便索性将这一锅老鼠,全部端个干净。” 第34章 拭目以待   赵府。   赵鸿善站在窗前,双手负于身后,静听门外的动静。   很快,有下人匆匆跑了进来,躬着身子回报道:“大人,人已经找到了。”   “人呢?”   “先去了漕帮,又去了燕春楼。看之后的路线,应该是回了侯府。”   赵鸿善脸色阴冷,眼神透露出凶光。   自从丁诚入狱之后,他便很少出现在人前。一是为了避嫌,二是为了反思。   当时情况太急,他来不及甄别。如今仔细想想,丁诚之事颇有蹊跷,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。   沈羡之城府极深,难道仅仅会因为一个燕春楼花魁,就对丁诚下手么?想想就知道不可能。   丁诚只不过是他的一颗棋子而已,而他更深的目的,当然是丁诚背后的人。   但侯府戒备森严,沈羡之又是个极为小心之人,想派人跟踪他的动向,简直比登天还难。于是赵鸿善就想了另外一招——   不盯沈羡之,而是盯着那花魁。   可自从丁诚出事之后,那花魁也不见了。他派人在燕春楼附近盯梢了很多天,今日终于有了眉目。   赵鸿善冷笑了一声。   难怪他一直找不到人,原来竟躲去了侯府。可沈羡之一向不近女色,怎会突然对一个花魁如此体贴?   “打听到了么,她去漕帮干什么?”   “回......回大人,还没有。漕帮那些人凶得很,我们的人跟不进去,也......也打听不到消息。”   “呵,一个漕帮,就把你们吓成这样?”   赵鸿善冷冷道。   漕帮那些人,他五年前就打过交道,虽然看着凶狠,本质上却只不过是一群认钱不认人的混混。也就丁诚那样的货色,会被他们吓得签字画押。   “大......大人,听说那玲珑待了有小半天,出门的时候,还是那张黑九亲自送出门的,面子大的很......”   “她一个青楼女子,能有什么面子?”赵鸿善冷哼了一声,“不过是看在她背后那人的份上罢了。”   至于她背后那人是谁,自然不言而喻了。   赵鸿善说着,心里冒出了一个阴狠的想法。   沈羡之先是拿掉丁诚,再是找上漕帮,这一系列的动作,明显都跟工部有关。而眼下工部最重要的事是什么?显然是修建金发塔。   他这么处心积虑,无非是想查当年金发塔的案子。   即如此,不如就送他一程。   他不是要查么?就让他跟那个花魁,一起查个够。   ******   天刚蒙蒙亮,侯府还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。   秦婉习惯了早起,此时正轻声向门外走去,准备趁着众人还未醒,出门打探消息。   突然,侯府的大门悄悄打开,一道人影从门外闪了进来,四下张望了一番,又迅速关上了门。   秦婉心下一凛,立刻藏身到角落的阴影处。   那人影没有停留,直奔向沈羡之的书房,似乎很着急的样子。   秦婉皱了皱眉。那人的身形看着像吴安,可平日里他总是跟在沈羡之身边,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出门了?   看他急匆匆的样子,想必是有什么重要消息。   秦婉直觉觉得,应当是跟赵鸿善有关系,于是蹑手蹑脚跟了上去。   吴安果然是去了书房,沈羡之不知是没睡还是早起,竟早就在书房里翻看公文了。   秦婉找了个隐蔽的位置,贴着墙,探听起里面的动静来。   “侯爷,东西没找到。”   是吴安的声音。   不知为何,沈羡之并没有立刻回应,而是沉默了一阵。   片刻之后,他才轻笑了一声,继续问道:“都找过了么?”   “找过了,属下潜进赵府,里外找了一圈,并没有找到当年的报账明细。”   赵府?报账明细?   秦婉没在意沈羡之的异常,低头思索了一阵,很快便想明白了其中关窍。   工部管营造,手中却没有钱,朝廷的所有开销报账,都掌握在户部的手里。   按照规矩,每年年底,工部都要汇总去年各宗开支明细,统计成报账册,上报给户部。   户部综算以后,内阁就拟票给司礼监,等司礼监代表皇上批了红,钱才会真正拨下来。   ——而沈羡之现在要找的,便是五年前的工部账册。   原因很简单,那账册里记录了工部所有开支的具体明细,每一笔钱流去了哪里,都会有个清楚的说法。   若是赵鸿善和丁诚勾结,利用修建金发塔和河堤的机会,贪赃枉法、中饱私囊,那账册里一定会找到线索。   按理来说,这账册应该封存在工部,可听沈羡之刚刚的话,他应该是怀疑,这本账册被赵鸿善藏起来了。   想明白了这一层,秦婉便立刻懂了。吴安应该是夜探了赵府,想去找出那本账册,可他找遍了赵府所有角落,却连个影子都没找到。   书房里,吴安仍和沈羡之汇报着。   “侯爷,那账册会不会,不在赵鸿善手里?”   “不会。”沈羡之语气笃定,“赵鸿善不相信任何人,如此重要的物件,绝不可能交于其他人之手。”   秦婉听见这话,默默在心里附和了一声。   确实,那赵鸿善薄情寡义得很,丁诚好歹是他的人,他连眼睛都不眨一眼,便将人送进了大牢。   这样的人,是绝不会让别人拿捏住他的把柄的。   吴安迟疑了一下,又继续问道:“有没有可能,已经被毁掉了?”   还没等沈羡之回答,秦婉便摇了摇头。   这就更不可能了。那账册上有当年全部的开支明细,换句话说,也有金发塔的开支明细。   赵鸿善拿着这个,便是拿住了当年事件的把柄,不仅能拿来要挟丁诚,还能要挟其他所有参与了这件事的人。   这么好用的东西,他怎么可能会轻易就毁掉?所以那账册,一定还在赵鸿善的手里。   秦婉已经想通了这些关窍,却迟迟没有听见沈羡之的回应。   怎么突然没动静了?   她有些奇怪,往墙上贴了贴,想听得更清楚些。   还是没有声音。   秦婉悄悄往前探了探,想看看书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。她怕被人发现,整个人半猫着,小心地探出了半个脑袋。   突然,她的眼前被出现了一片紫色。   秦婉浑身一僵,紧接着便听到一句悠悠的声音:   “墙角好听么?”   秦婉讪讪地抬起头来,果不其然,沈羡之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。   她干巴巴地笑了笑,尴尬地接了一句:“……还行,就是听不太清。”   沈羡之听见这话,笑了一声:“那便进来听,肯定听得清楚。”   “不是不是!”秦婉赶紧摆手,“我只是……只是好奇心作祟,我这就走,你们继续。”   废话,偷听墙角被发现就够窘迫了,还要被请进去光明正大地听?那得多尴尬!   她才没那么厚脸皮呢。   秦婉说着,转身便要开溜,谁料那沈羡之眼疾手快,一把捞住了她后颈,将她逮回了原地。   “你跑什么?”沈羡之斜睨着她,“听都听了,哪有听半截的道理?”   秦婉听见这话,嘴角都抽了抽,不可思议地看向他:“你认真的?”   “不然呢?”   “……沈羡之。”秦婉上下打量着他,深吸了一口气,终于说出心中的困惑:“你是不是缺心眼?”   沈羡之好笑地看着她,非但不生气,反而凑近道:“若是不缺心眼,你还能听得到?”   说罢,便放开了秦婉后颈,闲闲地回了书房。   秦婉却瞪大了眼睛,终于回过味来。   敢情这人早就发现自己在偷听了,却故意没揭穿,就等着自己露出马脚!   这什么恶趣味!   秦婉跺了跺脚,瞪了他一眼,径直走了进去。反正已经听了,索性就听个明白好了。   沈羡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,她假装没看见,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,抬眼看向一直站在书房中间的吴安。   “你继续说,别管我。”   这下倒换吴安不知所措了。   他看了看秦婉,又看了看沈羡之,紧张地吞了吞口水,“那个......侯爷,玲珑姑娘,属下已经说完了。”   秦婉听见这话,顿时感觉气结。她咬了咬后槽牙,凶巴巴地瞪向那个闲闲靠在椅背上的人。   ”别这么看着我。”沈羡之单手托脸,好笑地瞧着她,“我可没耍你。”   “吴安不是已经说完了么!”秦婉咬牙道,“他可不会骗人!”   吴安突然被夸,一时有些惊喜,咧嘴摸了摸后脑勺。   沈羡之瞥了吴安一眼,终于坐直了身子,递了张东西给秦婉:“没耍你,自己看。”   秦婉哼了一声,气呼呼地接过来,目光扫了一眼,却忽然顿住了。   “赵鸿善?”秦婉皱起了眉,“他请你去干什么?”   “说是要庆祝金发塔重修,”沈羡之看着她,意味深长道:“还特别点名,要带你同去。”   “我?”秦婉一边翻开那请柬,一边疑惑道:“这是你们朝廷中人的庆典,带我去做什么?”   “侯府只有你一个女眷,不带你带谁?”沈羡之说着,很是心安理得的样子。   秦婉这才看清,那请柬上写的分明不是她的名字,而是“女眷”二字。   她心下一梗。想来也是,这侯府除了她之外,连侍女都没几个。   沈羡之要出席,也只能带她了。   秦婉叹了口气,接受了这个事实。可隐隐地,她总觉得有些蹊跷。   “你真打算去?”她扬了扬手上的请柬,“不觉得太巧了么?”   前脚刚怀疑赵鸿善,后脚就收到了他的请柬。这宴席怎么看,都像是一场鸿门宴。   沈羡之挑了挑眉,“怕了?”   “那倒不至于。”秦婉将那请柬收起,“我有能力自保。”   言下之意,万一真出了什么事,沈羡之顾好自己就行。   沈羡之笑了一声,“放心,真有那个时候,会有人来救你的。”   秦婉扬起下巴,骄傲地看着他:“真到那个时候,谁救谁还不一定呢。”   “口气这么大?”沈羡之扬唇道:“行,那我们拭目以待。” 第35章 鸿门之宴   今日的赵府格外热闹。   门外停了不少马车,小厮们躬身立在门外,迎接前来参席的贵客。   秦婉站在马车旁,打量着这车水马龙的景象。   “看来今日,来得人不少。”秦婉说着,转头看向身旁的沈羡之。   沈羡之仍是惯常的懒散模样,掸了掸锦衣上的尘埃,闲闲道:“人多眼杂,自己留心点。”   秦婉点了点头,笑了一声:“放心,我轻功比吴安好,他都能来去自如,我更加不成问题。”   来之前他们已经商量好,要趁着这次进赵府的机会,找一找那本报销的账册。   主意是秦婉提的,理由是她轻功好,加上又是女眷,不引人注目,行动更加自由。   沈羡之则要留在席上,吸引众人的注意,也为她拖延一些时间。   想起一会儿沈羡之就要和那些人虚与委蛇,假意推杯换盏,秦婉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:“今日你是主角,一会儿可得受累了。”   沈羡之听见这话,嗤笑了一声道:“受累?那也得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。”   秦婉笑了出来,正想打趣几句,余光忽然扫到一个人影走了过来。她立时收起脸上的笑容,向后退了一步,恭敬站在身后。   沈羡之瞥了她一眼,脸上挂上懒洋洋的笑容,对着来人道:“本侯来晚了,竟让主人亲自出门迎接,真是失礼。”   “羡之兄此言差矣。”赵鸿善哈哈笑道:“谁不知道羡之兄事务繁忙,肯抽空过来已经是给赵某面子了,哪里还能算失礼?”   赵鸿善笑着,又看了一眼站在后面的秦婉,语气自然道:“羡之兄与玲珑姑娘郎才女貌,真是羡煞旁人。”   沈羡之微微笑了笑,没有说话。   秦婉客气地行了个万福,心下却暗自腹诽:这赵鸿善演技还真好,明明心里记恨得很,面上却还是一副亲密无间的模样,难怪能当官这么久。   赵鸿善寒暄了几句,便招呼两人进屋。沈羡之扫了秦婉一眼,扬步走向厅堂。   秦婉会意,低垂着头,小步跟了上去。   厅堂里已经有不少人了,正互相恭维。见沈羡之进来,众人的齐刷刷都看了过来,目光落在秦婉身上时,都有些玩味起来。   秦婉快速扫了一眼。来的人果然不少,但基本都是她没见过的。苏泽也来了,此时正笑盈盈看着她和沈羡之,眼神有趣得很。   “羡之,玲珑姑娘,你们终于来了。”苏泽热情地招手,指了指身旁的空位,“可等了你们好久了。”   两人先后入了席,待秦婉坐定,苏泽才侧过脸来,神秘兮兮道:“大家原本还在猜羡之会带谁来,我就知道肯定是你。”   秦婉笑了笑,没有应答,手上帮沈羡之斟了酒,余光却一直关注着赵鸿善的动静。   她得想办法找个理由,到赵府内院去探一探。   赵鸿善在席间坐定,估摸着时间差不多,便扬了扬手,示意下人上菜。随后他举起酒杯,向着众人道:“感谢大家赏光,赵某尽地主之宜,先敬各位一杯。”   众人原本还在交谈,听到这话,明白是宴席要开始了,便也举起酒杯回应。   赵鸿善将杯中的酒一干二净,扫了众人一眼,随后将目光落在了苏泽身上。   “恭喜苏大人新官上任。”赵鸿善笑呵呵道,“苏大人年轻有为,当真是另人羡慕。”   “赵大人过奖。”苏泽举起酒杯,客气地回礼道:“苏某得蒙圣恩,忝列官位,还需各位多多照拂。”   “赵大人过奖。”苏泽举起酒杯,客气地回礼道:“苏某得蒙圣恩、忝列官位,还望各位多多照拂。”   众人顺着这个话头,也恭维起苏泽来,说什么他风华正茂、后生可畏,言语间满是艳羡。苏泽只淡淡笑着,并没有做出回应。   这种假惺惺的场面,秦婉实在懒得听,便移开目光,思索起一会儿的路线。   先前吴安已经来夜探过,将赵府的布局大致摸了一遍。加上先前为了指正丁诚,她跟着沈羡之来过一趟,对赵府并不陌生。   这厅堂连着长廊,尽头是一片花厅,绕过花厅才是内院的方向。若要从这里出去,须得小心避开这些人的目光。   她自忖轻功不错,应对那些侍女应该不成问题,关键是要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,免得席上众人起疑。   至于这合适的理由......   秦婉思索的工夫,众人也恭维得差不多了。   赵鸿善喝了口茶,等谈笑声渐渐熄灭下来,才又开口道:“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,不知苏大人这第一把火,准备怎么烧?”   苏泽淡淡笑了笑,客气又疏离地回应道:“重修金发塔是大事,需待禀明圣上之后,再做打算。”   随后便拿起茶盏,施施然品了口茶。姿态虽然闲适,却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。   秦婉看了看苏泽,心下不由得感叹:难怪说物以类聚、人以群分,沈羡之的朋友,果然跟他一样难相处。   赵鸿善倒不介意苏泽的疏离,叹了口气道:“皇上圣明,下旨修建金发塔,本意是为给百姓祈福,谁知竟发生那样的事,真是可惜.....”   秦婉抬起头,和沈羡之对视了一眼。   终于来了。   刚刚这赵鸿善用苏泽挑起话头,无非是想把话题引到金发塔上。难为他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,终于切到正题了,接下来便该将这话题,往沈羡之身上引了。   果不其然,赵鸿感叹着摇了摇头,又看向沈羡之道:“羡之兄,听闻五年前金发塔倒塌时,你也在场?可伤到了哪里?”   沈羡之没什么表情,只遥遥举了举茶盏,“多谢鸿善兄关心。”   赵鸿善叹息道:“那么多人的心血,就那样化为乌有,真是令人痛惜。羡之兄,你说那好好的金发塔,缘何就突然塌了呢?”   秦婉听见这话,心下一阵冷笑。   这话问的,也着实太明显了些。沈羡之又不负责查案,金发塔倒塌的事情,问他有什么用?明显是想试探他罢了。   她都能听得出来,沈羡之那样精明,还能听不出来么?   她看向沈羡之,只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,懒懒道:“鸿善兄若是想知道,本侯可找机会问问大理寺。不过此案关系重大,大理寺卿不见得愿意透露。”   客客气气又毫不留情地将这试探挡了回去。   赵鸿善笑了笑,似乎预料到沈羡之会这么回答,又继续说道:“羡之兄诸事繁忙,不必特意去问。本以为侯府和那工部尚书交好,多少知道些内情,如今看来,倒是赵某多想了。   秦婉垂着头,听到这话,心下忽然一跳。   工部尚书?和侯府交好?   沈羡之扫了秦婉一眼,把玩着手里的茶盏,不紧不慢道:“侯府向来只忠于皇上,从不与人结党,鸿善兄怕是误会了。”   这话说得重了,赵鸿善没再继续问下去,哈哈笑着道:“羡之兄所言极是,谁不知侯府世代忠良,是赵某口不择言,该自罚三杯。”   赵鸿善自顾自喝了三杯酒,秦婉心下却突突直跳。   和侯府交好?这是什么时候的事?她怎么不知道?   她诧异地看向沈羡之,刚好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。沈羡之眼神微沉,没说什么,只轻轻摇了摇头,示意她不要动作。   秦婉垂下头去,心下有种异样的感觉。   赵鸿善虽然是在试探,但也不会毫无理由就说出这种话,为何会将侯府和她爹联系在一起?   理智告诉秦婉,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,赵鸿善的话也绝不可信。可她心里却像野马失控一样,忍不住开始猜想:   难不成,沈侯真的认识她爹?那沈羡之是不是,也知道她爹的事?他探查金发塔的案子,是不是也是为了她爹?   如果真是这样,沈羡之是不是......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?   秦婉心里砰砰直跳,呼吸也开始不安起来。好在她今天是以玲珑的身份出席,脸上照例带了面纱,还可以遮掩一二。   沈羡之明显察觉到了她的焦躁。他打量了秦婉一眼,不动神色地喝了口茶,袖口悠悠荡下,刚好遮住赵鸿善探查的视线。   感觉到脸上有阴影落下,秦婉抿了抿唇,用力掐了一把手心,理智才逐渐恢复清明。   无论侯府和她爹是什么关系,现在都不是追究的时候。无论沈羡之人不认识她爹、知不知道她的身份,至少有一点是明确的:   沈羡之一直在帮她。   这样就够了。   他们现在处于同一战线,正在赵鸿善这个共同敌人的堡垒里明察暗访。她不能掉链子,绝不能让赵鸿善看出任何端倪。   想到这里,秦婉深吸了一口气,努力将心跳平复下来,随后扬起头,向沈羡之笑了笑。   沈羡之的脸色明显放松了下来,这才收回了手,恢复了一贯的慵懒神态。   赵鸿善的目光一直盯着这里,秦婉假装没注意到,动作自然地给沈羡之斟茶,心里却在快速思索:要找个什么理由,才能离开宴席还不让人起疑?   沈羡之打量着她,眼神里情绪难明,却始终未开口说话,手指轻轻叩了叩。   旁边的苏泽看不下去了。他看着两人默契的样子,悄声打趣道:“羡之,你跟玲珑姑娘坐在一起,还真是养眼的很。”   沈羡之斜了他一眼,显然是懒得搭理。   苏泽却更加来了兴致,决定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,调侃他这个朋友一番。于是他拿起自己的茶盏,也递到了秦婉面前。   沈羡之愣了愣,待明白过来以后,眯起眼睛,凉凉地看向苏泽。   苏泽被这目光看得浑身一抖,却还是笑盈盈道:“多谢玲珑姑娘。”   秦婉性格本就直率,加上与苏泽比较熟悉,并不觉得此举有什么不妥。于是便点了点头,顺手拿起了茶壶。   她正准备倒水,余光扫到赵鸿善审视的目光,拿着茶壶的手突然一歪。   整壶茶悉数泼到了她身上。   感谢组织关心,坚守岗位很辛苦,最后再表个态 第36章 原是陷阱  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,吓得苏泽脸都白了。   他只是想调侃一下沉羡之,可没想泼人家姑娘一身水呀!   他赶紧从怀里掏出帕子,下意识便想帮秦婉擦水,手伸到一半,突然被人拽住。   沈羡之冷冷地盯着他,眼神里满是警告。   苏泽愣了一下,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之后,吓得连忙朝后退了退。   “那个,羡之,我只是……只是想帮玲珑姑娘把水擦干……”   看着沈羡之越来越冷的脸色,苏泽的声音越来越轻,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了嘴里。   他自知理亏,撇了撇嘴,担忧地看向湿淋淋的秦婉。   这边动静太大,早已吸引了其他人注意,众人的目光也变得玩味。   从他们的角度看,这三人简直就是一副修罗场——   苏泽当着沈羡之的面,故意示威宣战;沈羡之毫不退让,按住了他试图越界的手;那姑娘夹在中间,左躲右躲不过,结果却成了受害者。   秦婉的衣裙湿了一大片,手腕发红,看起来很是狼狈。她局促地站起身,手指抓着裙摆,红着眼眶,嗫嚅着道:“侯爷,奴家……奴家失礼……”   众人看着秦婉,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。有心肠软的女眷,更是同情不已,连声叹气。   沈羡之看着她,眉头紧皱,随后遥遥抱拳道:“鸿善兄,失礼了。”   赵鸿善的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,停留在沈羡之明显不虞的脸色上,摆了摆手:“不打紧,羡之兄先忙。”   “多谢。”沈羡之没再多说,拽住秦婉便向内院走。   大概是沈羡之气场太强,路上那些侍女远远看见便退开了去,因此两人一路走到内院,竟然没遇到丝毫阻拦。   待走到一处无人的角落,沈羡之才放开秦婉的手,上下打量着她:“你可真下得去手。”   “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嘛。”秦婉揉了揉手腕,用嘉许的眼光看着沈羡之,“你倒是反应快。”   沈羡之不置可否,盯着她手上红起的一片,“烫成这样,确定不先去上药?”   “小伤而已,不碍事。”秦婉无所谓地甩了甩手,“以前比这严重多了。”   沈羡之没有做声,只盯着她,眼神里情绪不明。   秦婉没在意他的目光,飞速地在内院扫视起来。“沈羡之,你说那东西会在哪里?”   沈羡之微蹙着眉,终于收回了目光,摇了摇头道:“吴安探查过一圈,没找到任何线索,估计有暗格或是密道。”   “唔……”秦婉沉思了一下,换了个思路:“吴安可探查到,他平时最爱呆在哪里?”   “书房。”   秦婉想了一想,快步向前走去,很快便来到了书房门前。   她四下看了看,见周围没人,正想推门进去,触到房门的那一刻突然停住。   她转过身,看向身后的沈羡之:“你留在外面,我进去。”   沈羡之没有接话,只看着她,脸色却相当不虞。   察觉到他的不悦,秦婉立刻解释道:“万一赵鸿善过来,总要有人跟他周旋,我们俩都进去,反而会引起怀疑。”   沈羡之这才缓了脸色,“若里面是陷阱呢?”   “那你就更得留在外面了。”秦婉将沈羡之往后推了几步,摆了摆手,“全军覆没可不行。”   说罢,秦婉转身进了书房,又将房门严严实实锁好,这才仔细探查起来。   这书房布局简单,左侧是一大面齐顶的书橱,满满当当摆满了藏书,书橱旁一张四角书案,靠墙还有一张卧榻。   按照赵鸿善的性格,如此重要的东西,他一定会放在自己经常能看到的地方,这样才能安心。既然他最常呆的地方是书房,那么账册就很有可能,就在这书房里。   会在哪里呢?   她从墙边一点一点敲过去,并未发现异样。又仔细检查了书案和卧榻,也没有发现暗格。   她的目光从房间里的物件上一一掠过,最后落在那面巨大的书橱上。   赵鸿善并不是读书人出身,看他的言行举止,也并非爱书之人。这样一个人,平时却最爱呆在书房,还在其中收藏了许多珍贵藏书。   怎么看都有种欲盖弥彰的意味。   秦婉快步走到那面书橱前,仔细检查起来,发现大部分藏书上都落了灰尘,只有角落里的几排干干净净。   她将那几排藏书搬出,敲了敲掩在背后的那面墙,随后用力一推。   果不其然,那墙是一扇活动的小门,缓缓移开后,竟露出一个暗道。   秦婉朝那暗道里看了看,只见里面漆黑一片,不知通往哪里,看起来很深的样子。   她从身上摸出一个火折子吹亮,又用一本厚厚的藏书卡住那道暗门,这才小心走进了那条暗道。   暗道不长,很快便走到了尽头。秦婉四下看了看,发现这里竟然是一间隐蔽的石室,中间一张案台,上面放着一个木盒子。除此之外,这石室里什么都没有。   秦婉提起裙摆,小心地走到那木盒子前。这木盒看起来普普通通,带了一把常见的铜锁。秦婉三下五除二,便将那锁打了开来。   木盒里放着一本册子,秦婉怕上面洒了毒粉,并没有直接用手去碰,而是拿出一块帕子,屏住呼吸,小心地翻开那本册子。当看到扉页的签章时,她整个人忽然一僵。   那是工部尚书的签章。   这签章她认得,以前父亲还在的时候,她曾经见过。上面有特殊的水印花纹,绝不会认错。   父亲的签章绝不会乱用。她直觉觉得,这本册子,便是他们要找的那本账册。   她屏住呼吸,继续向后翻去。册子上字迹又小又密,火折子的光看不清楚,她只好用帕子包着,准备将那册子拿起来看。   就在她将册子拿起来的一瞬间,石室的墙壁上忽然发出“嚓嚓”的声音。   那声音极低极轻,仿佛小虫在墙壁上爬过,极容易被人忽略。   秦婉侧耳听了一下,忽然警铃大作,整个人猛地向后一闪——   是机关□□!   果不其然,就在她闪身的瞬间,墙上射出无数锋利的□□,直朝着她原本站立的位置而来,瞬间便将那木盒子射得粉碎。   秦婉来不及思索,立刻向暗道的方向撤去,第二波□□却来势汹汹,也朝着暗道的方向射来。   她迅速地上借力,整个人腾空跃起,堪堪从□□的间隙里穿过。   紧接着她看准方向,足尖在□□上一个用力,直接翻身攀住壁顶,借助顶上一块突出的石壁,将整个人挂在了石室顶端。   她向下看去,只见那□□一波一波涌来,将石室里射得毫无立足之地。若是她还站在底下,只怕要被这箭雨射个透心凉了。   不知过了多久,那箭雨终于停了下来。秦婉松了口气,这才从壁顶上跃下,揉了揉发酸的手腕。   刚刚那一波来得突然,将她手里的火折子射灭了。这石室里陷入一片漆黑,几乎看不清方向。   她有些懊恼,先前没预料到这种情况,没多准备几个火折子,此时只好贴着石壁,摸索着向前走。   脚踩在一地的□□上,嘎吱嘎吱作响,在寂静的石室里显得格外刺耳。   秦婉一路向前摸索,凭着印象,终于走到了暗道口。她伸手向前一推,顿时心下一凉。   推不动。   不知为何,来时的那道暗门被封上了,她用力试了好几次,那道门依旧纹丝不动,就跟被黏上了一样。   她摸索着那道暗门,想找找有没有机关。周围没有任何声音,只有她自己的喘息声越来越急促,身上也开始渗出汗来。   她摸了一阵,很快明白过来。   这是一道只能单向打开的暗门,逆向是推不开的。里面还有一道隐藏的卡扣,若是想用蛮力,门就会被卡扣卡死,到时就彻底打不开了。而且这门是石头材料,即便用袖箭也没法破开。   秦婉擦着汗,心下却有种不对劲的感觉。   她进这暗道之前,明明用书把这道暗门给卡住了,为何这门却突然关上?   难道是赵府的侍女么?可是刚才一路过来,那些侍女远远便停住了,没见有谁靠近这书房……   等一下。   既然这书房是赵鸿善最看重的地方,藏着重要证据,平日里怎么会没有人看守?   她和沈羡之不过偶尔上门的客人,就能如此堂而皇之,进入这么重要的地方?   不对劲,这显然不对劲。   难道说……赵鸿善是故意撤走那些侍女,让他们进到这里来的?   所以那石室里才会有机关□□,赵鸿善根本就想把他们一网打尽!若不是她轻功了得,怕是早已成了箭下亡魂了。   秦婉擦了把汗,飞快思索起对策来。若是赵鸿善铁了心想置她于死地,保不准还有后招,她得尽快想办法出去才行。   身上已经被汗浸湿了一层,脸上也滴下了汗珠。秦婉擦了一把,感受着手上湿淋淋的触感,忽然感觉奇怪。   自己怎么出了这么多汗?   她不是一个爱出汗的人,刚刚在底下那样大动作都没感觉什么,这会儿静静待在这里,怎么反而出了这么多汗?   她抬手摸了摸那道暗门,又摸了摸身后的石壁,手上竟然传来诡异的热感。   不对,不是她出汗多,而是——   这里面越来越热了!   她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,忽然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。   与此同时,门外响起一道响亮的尖叫:   “着火了!” 第37章 熊熊大火   听到这声尖叫,秦婉顿时寒毛直竖。   这里面是完全封闭的,外面着了火,温度会越来越高,人呆在这里面,就像呆在一个蒸笼里,四面八方的热量透进来,只会让人越来越感觉到热。   而且起火会有浓烟,滚滚的浓烟从暗门的缝隙里渗进来,会让人越来越呼吸困难,甚至逐渐失去意识。   到最后,她就算不被这里面的温度烫死,也会因为越来越重的浓烟,活活给呛死!   事情发展到这里,秦婉要是还看不出这是个连环陷阱,她就枉做人这么久了。   她忍不住暗骂,这赵鸿善真是好毒的心肠,铁了心要置她于死地。先是机关□□,又是密闭火灾,完全没给她留活路。   秦婉低下头看了看,身上被打湿的那一片衣裙还没干。她没有犹疑,一把将那片湿淋淋的衣裙扯下,缠在脸上仔细捂住口鼻,免得被外头渗进来的浓烟给熏晕过去。   紧接着,她又拿出袖箭,沿着暗门边上的缝隙里一点点划过去,试图将这暗门和墙壁的连接处划断。   可这道暗门是石头做的,十分吃劲,想要破坏简直比登天还难。秦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那暗门仍旧纹丝不动。   不行,这暗门是唯一的出口,必须要从这里想办法出去。   她擦了擦手上滑腻的汗珠,铆足力气,捏紧那枚袖箭,用力向下劈去。只听见“哐当”一声,那袖箭竟然断成了两截。再看那到暗门,只被划出了一小道浅浅的口子。   她皱眉捡起那断了的袖箭,心下一沉。   这暗门是打不开了,她得另想办法。   暗道里的温度越来越高,再在这里待下去就要热晕。不得已,秦婉只能向石室深处走去,双手不停扇风,努力给自己降温。   她摸索到一处稍微凉快的角落,将四周的箭头清理干净,随后俯下身来,尽可能贴近地面,小口小口地呼吸。这是小时候父亲教她的,父亲主管工部,对这些能救命的法子格外看重。   秦婉贴在地上,强行让自己保持冷静,思考起对策来。   这石室只有一个出口,眼下看起来,靠她自己是出不去了。不过幸好,她还有一个人可以指望。   沈羡之。   她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,隐隐却觉得有些不安。   若沈羡之一直在门外守着,为何还有人能从他眼皮子底下进来将暗门封上,还能在光天化日之下,点起书房的大火?   这说不通,除非.......   秦婉摇了摇头,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。眼下她唯一能做的,是努力保持清醒,努力等到有人来救。   石室里的温度渐渐升高,浓烟渐渐渗进,周围的空气变得刺鼻。秦婉用来捂住口鼻的布片几乎干透,她被呛了好几口,脑袋也渐渐开始发晕。   她用力掐着手心,努力提醒自己别晕过去。可意识却不受控制,越来越变得模糊。   就在她即将支撑不住的时候,石室里突然传来“砰”的一声。紧接着,一束亮光透了进来。   秦婉强撑着抬起眼皮,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,背离身后的光线,朝她直奔而来。   她的心一下就安定了下来,整个人如同紧绷后瞬间松懈的弹簧,软绵绵趴在地上:“沈羡之,你终于来了。”   耳旁传来一声轻笑,随后便是一句熟悉的声音。   “嗯,来救你了。”   背上传来一阵热意,迷迷糊糊间,秦婉感觉自己似乎腾空而起,转瞬间又落入一个温暖的地方。   清冽好闻的香气窜入她的鼻息,渐渐将她的心绪抚平。她闭着眼睛,意识有些模糊,感觉自己像窝在一床柔软的锦衾中,摇摇晃晃向前行进。   不知过了多久,眼前突然明亮起来,周围的温度瞬间凉了下来。   久违的新鲜空气争先恐后灌进她的鼻息,秦婉贪婪地呼吸了好几口,神智才渐渐清明起来。   她迷迷茫茫地睁开眼睛,还没反应过来,眼前突然出现一张大脸。   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开:“醒了!”   秦婉被吓了一跳,刚刚那点迷茫也被彻底惊醒。她这才看清,眼前满脸愁容、一惊一乍的人竟是苏泽。   “谢天谢地,你可终于醒了。”苏泽如释重负,长长舒了口气,“幸好你醒了,否则我可得出事了,你是不知道......”   秦婉微微抬手,脑袋却被他的喋喋不休闹得有些晕。她叹了口气,伸手想揉一揉脑袋。晕乎乎的手有些没劲,她用力一甩,“啪”一声,忽然打到了什么地方。   这什么声音?   秦婉愣了一愣,目光顺着自己的手臂缓缓上移。   绣纹的腰带,紫色的锦衣,绒白的衣领,还有......   一张黑沉的脸。   沈羡之的脸怎么离自己这么近?   她被惊了一大跳,回想起刚刚看到的场景,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:该不会自己,一直在沈羡之怀里吧?!   好巧不巧,耳旁响起了一道微凉的声音:“醒了还不下来?”   果然!   她的脸瞬间爆红,立刻挣扎着想要下来。哪知动作太急,手肘“啪”一声,又打到了身后人的胸口。   秦婉浑身一僵,听见身旁人一身冷笑,认命地闭了闭眼。   都是赵鸿善干的好事,这笔账,一定要记在他头上!   秦婉不敢看沈羡之的眼睛,麻利地落了地,麻利地爬上马车,麻利地缩在角落,又麻利地开始回忆才发生的事。   所以沈羡之在石室里,就把自己抱起来了。   然后把她抱出书房,抱出赵府,一路抱到苏泽面前。   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。   ......很好。   秦婉又一次闭上了眼睛。等到了侯府,找个地洞钻进去吧。   马车稍稍晃动了一下,沈羡之和苏泽先后上了车。   秦婉不敢跟沈羡之对视,低着头将自己缩成一团。   ......自己长这么大,从没跟异性这样近距离接触过,眼下这情况,简直太尴尬了。   她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,身旁却忽然有什么东西扔了过来。   “马车上只有这个,你将就下。”沈羡之语气微凉,秦婉却愣了一愣。   秦婉抬起头来,看清身旁是一层薄薄的凉毯。她呆呆地拿起那凉毯,后知后觉地看向自己的衣裙。   这身裙子先是被热水烫了一遍,又被自己扯了一块捂住口鼻,接着又出了一身汗。那凌乱的模样,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。   ......真好。   秦婉麻木地道了声谢,麻木地将那毯子裹好,麻木地靠在马车上,然后麻木地想道:   回去不要找狗洞了,直接自行了断吧。   看着秦婉凄惨的脸色,旁边的苏泽抿了抿唇。他眼神暗淡,沮丧又自责地说道:“玲珑姑娘,都是我害的你,要不是我,你也不会变成这样。”   秦婉正沉浸在自己连续丢脸的悲痛之中,听见苏泽的话,并没有反应过来其中的意思,只麻木地点了点头。   苏泽的脸色却更难看了。他撇了撇嘴,委委屈屈道:“玲珑姑娘怪我是应该的,但我不是故意的,我只是想戏耍一下羡之......”   秦婉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,听见沈羡之的名字,她的意识飘得更远:   沈羡之算自己的救命恩人了,按照江湖规矩该要以身相许,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。自己要拿点什么才能表达感谢,关键是,堵上他的嘴?   秦婉沉默地想着自己的事,苏泽却更加坐立不安了。他打量着秦婉的脸色,心下一横,大声道:“玲珑姑娘,是苏某有错在先,要杀要剐,悉听尊便!”   这一下倒把秦婉惊醒了,她看着苏泽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,愣愣道:“......啊?”   “反正就算你放过我,羡之也不会放过我的。”苏泽垂着脸,“还不如你动手。”   秦婉听到这话,终于明白过来苏泽的意思,这才如梦初醒道:“此事与苏大人无关,是我自己不小心。”   “真的吗!”苏泽张大眼睛,仿佛听到了莫大的喜讯,“姑娘不怪我?”   看着苏泽诚挚的眼神,秦婉不禁摸了摸鼻尖,有些心虚起来。总不能告诉他,自己是故意把水泼到身上,找机会去内院查证据的吧。   她在心里默默给苏泽说了声抱歉,点了点头,“真的,苏大人不必放在心上。”   苏泽听见这话,长舒一口气。“玲珑姑娘,你能原谅我真是太好了,你是不知道,刚才羡之太可怕了。”   他边说着,边偷偷看向旁边的沈羡之。   沈羡之没有接话,淡淡瞥了他一眼,苏泽立刻噤了声,抱歉地吐了吐舌头。   秦婉却想起来了。   之前在石室她便奇怪,为什么有人能在沈羡之眼皮底下,赫然潜进书房。那人不仅堵上了她回去的路,还放了一把大火,差点让她交代在那里。   起火以后,她一直努力拖延时间,支撑着等人来救。她不确定沈羡之是何时进来的,至少可以明确一点:她进去之后,沈羡之并没有守在书房外。   沈羡之不是那样的人,中间一定发生了她不知道的事情。   想到这里,她正色了起来,迎上沈羡之看过来的目光,担心道:   “沈羡之,你刚才怎么来那么晚?出什么事了么?” 第38章 毫不设防   沈羡之听到这话,面色微沉:“出了点意外。”   原来秦婉进入书房之后,沈羡之本也打算留在门外,以防她出现意外。   可就在此时,宫中突然派人前来宣旨。按照朝廷律法,所有七品以上官员,无论是否与圣旨有关,都必须前去迎旨。是以沈羡之迫不得已,只能先行离开。   不过他留了个心眼,让吴安关注书房的动向,切不可让人随意进入。   “宣旨?”秦婉皱了皱眉,直觉觉得此事有些蹊跷,“宣的什么内容?很重要么?”   沈羡之摇了摇头,“不算重要,只是赏赐些东西罢了。赵府是皇后的娘家,此举也算是惯例。”   秦婉点了点头,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。但她心里总觉得有些巧合,这赏赐早不来晚不来,偏偏在她进入书房以后来?   沈羡之看出了她的心思,默了默道:“此事我会再去查一查,倒是你,书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?”   这话一出,苏泽也看了过来,脸上俱是疑惑和不解。   他们只知道秦婉进了书房,却不知道她究竟遭遇了什么,竟落得如此狼狈。   秦婉叹了口气,这才将自己如何发现暗道、如何进入石室、又如何遭遇箭雨、差点葬身火场的经过说了一遍,末了还不忘打趣道:“早就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,只是没想到竟如此精彩,倒真是让我长了见识。”   她的语气轻松,剩下两人却变了脸色。苏泽瞪大了眼睛,不可思议道:“玲珑姑娘,你竟然遭遇了这么多险境!简直是死里逃生啊!”   沈羡之沉着脸,思索着秦婉刚才的话,忽然道:“你刚刚说,等你想出来的时候,暗道的门已经关上了?而且你也不知道,书房是何时走的水?”   “对,这点我也很奇怪。”秦婉点头道,“我进那暗道前,特意用了一本厚厚的藏书卡住了门,可等我出来的时候,那门却已经关上了。”   沈羡之皱起了眉:“吴安一直守在附近,并未发现有人潜进书房,也没见到有人点火。”   “我们原本在前厅,听到有人喊叫才赶过去的。羡之动作最快,其他人到的时候,他已经将你带走了。”苏泽补充道。   “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。”秦婉抿了抿唇,“有人提前藏在里面。”   沈羡之显然也想到了这里,沉着脸道:“如此看来,赵鸿善早就预料到,会有人借着宴席的契机,去书房探查。”   “对了,差点忘了正事。”秦婉从怀中取出那本用布包好的册子,“我在那暗道里,发现了这个。”   沈羡之接过那布包,正要打开,秦婉又叮嘱道:“不确定有没有毒,你小心些。”   沈羡之没有接话,手上动作却十分小心。   苏泽也凑了过来,待他看清布包里的东西时,忽然“咦”了一声。   “怎么?”秦婉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讶异,“苏大人认得此物?”   “这是工部的东西。”苏泽疑惑道,“如果我没记错,这应该是工部的账册,每年都会编制一本,呈交给户部报账用的。”   “那便对上了。”秦婉松了口气,肯定地点了点头,“扉页上有工部尚书的签章,应该是账册没错。”   “可这东西,怎么会在赵鸿善的书房里?还被他藏在暗道?”苏泽有些摸不着头脑,话说到一半,突然反应过来,愣愣地看向秦婉:   “不对啊,玲珑姑娘,你怎么会认得工部尚书的签章?”   秦婉正在观察那本账册,听到这话,浑身猛地一僵。   她摸了摸鼻尖,含糊地解释道:“以前见过,看着样子差不多,想着应该就是了。”   “这样么。”苏泽迟疑道:“有人拿着工部尚书的签章,去过燕春楼?”   “......是吧。”秦婉硬着头皮应道,心里暗骂自己疏忽。   刚刚自己的注意力全在那账册上,听到“工部”二字便脱口而出,完全没想到这一茬。   她倒不担心苏泽,他俩毕竟不熟,找些借口搪塞不是难事;她担心的是沈羡之。   沈羡之向来敏锐,对她又更熟悉一些,听到刚才的话,会不会怀疑起来?   她捏了捏掌心,悄悄抬头看去,却发现沈羡之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,眼神里意味深长。   她心里猛地“咯噔”一下。   沈羡之却并没说什么,只淡淡移开了目光,指了指那本账册道:“这个没毒,算你运气好。”   “......这样啊。”秦婉低下头,压抑住心头剧烈的跳动,顺着他的话道:“没毒就好,难得赵鸿善还有点良心。”   “这倒不见得。”沈羡之斜斜打量着她,“他大概是没想过,你能从那里出来。”   “......也是。”秦婉被噎了一下,却又知道他说得没错,只好接话道:“按他的计划,确实用不着下毒。”   苏泽听到这话,忽然皱起了眉。   他看着秦婉,眼神满是狐疑:“说起来,玲珑姑娘是怎么出来的?那里又是暗道又是箭雨的,我去都够呛,你一个姑娘家,是如何全身而退的?”   秦婉动作一顿。   她会功夫这件事,沈羡之是知道的,苏泽却并不知情。   在苏泽眼里,她只是一个燕春楼的花魁,不仅不应该出现在书房,更不应该能躲过赵鸿善的重重杀机,将那账册完整带出来。   这下可怎么解释得清?   她脸上的表情不自然起来,尴尬地咳了一声,正思忖着措辞,耳边却响起沈羡之凉凉的声音:“她会功夫。”   秦婉听见这话,不可思议地看向沈羡之,却听见他继续说道:“而且很不错。”   “什么?!”苏泽瞪大了眼睛,又惊又喜地打量着秦婉:“看不出来,玲珑姑娘竟然是个隐藏高手!”   “呵呵,算不上,为了自保而已。”秦婉干巴巴地笑了几声,想把这个话题应付过去。   苏泽却不肯放过这个机会,满眼崇拜地看着她,连珠炮似地道:“玲珑姑娘,你的功夫是哪儿学的,这么厉害?你看我能学么?能不能也教我两招,简单的就行......”   秦婉尴尬却不失礼貌地笑了笑,余光却瞪向旁边的沈羡之。   虽然她知道苏泽信得过,但能不能先通个气!这样搞突然袭击,谁能受得了!   沈羡之正悠闲地靠在车背上,抱臂看着两人。见秦婉瞪了过来,他扬了扬嘴角,又心情很好地补了一句:“忘了说,她的轻功特别好。”   “真的吗!”苏泽惊喜道,“你是不是也会飞檐走壁?羡之功夫可好了,我一直很羡慕,你能不能教教我......”   秦婉扶额,迎着苏泽的喋喋不休,心里又好气又好笑。   她先前还以为,这苏泽跟沈羡之一样,是个生人勿近、清冷自持、极难相处的主,谁知他私下竟如此活泼。   这反差,还真是......让人意外。   秦婉打量了沈羡之一眼,见他闭目养神,嘴角微微上扬,显然是早已习惯。她又看了看眉飞色舞的苏泽,忽然觉得,也许这样才是对的。   一个人只有在真正信任的人面前,才会毫无保留地展现出真实性格。苏泽会这样放松,恰好证明他对沈羡之完全信赖。   大概这样的毫不设防,才能算得上真正的友情。   想到这里,她忽然有些羡慕起沈羡之来。   拥有一个可以完全相托的朋友,是一件多难能可贵的事情,尤其是这个朋友,能终身陪在自己身边。   反观她自己。   青姑和李为三,终究是要离开她的。   两人互相等待了多年,待一切结束后,有隐退山林的打算。秦婉也不忍见他们继续蹉跎,早已打算找机会,送两人离开。   眉姨和燕春楼,终究不是她的归处。   她无法与眉姨交底,眉姨也无法同她交心。她们注定只能是点头之交,是湮没在人群中的匆匆过客。   还有谁呢?没有了。   秦婉自嘲地笑了笑。她的终点,不是粉身碎骨,就是孑然一身。这样想来,还真是羡慕沈羡之啊。   她想得出神,没注意到沈羡之一直看着她。   苏泽仍在唠叨,说着说着,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。   “玲珑姑娘。”他狐疑地打量着秦婉,目光落在她先前烫伤的手腕上,“你不是会功夫么?怎么还会被那壶热水烫到?”   秦婉的思绪被拉了回来,听到这话,不由得转过头去,和沈羡之对视了一眼。   “不对不对。”苏泽甩了甩头,努力想把混乱的线索理清楚,“你早就知道这宴席有鬼,早就打算去赵鸿善的书房找东西,所以才会进到暗道里去。”   “而你之所以会去书房,是因为裙子被打湿了......”苏泽说着说着,脸上的表情渐渐由困惑转向诧异,继而惊讶道:“难不成,你是故意把水壶打翻的?!”   秦婉没有接话,只笑了笑,算作回应。   苏泽又愕然地看向沈羡之,“所以你早就知道了?   沈羡之挑了挑眉,不置可否。   “敢情你们俩合起伙来算计我呢!”苏泽气呼呼地瞪着两人,“害我内疚了这么久!真是岂有此理!”   “苏大人。”秦婉好笑地看着他,解释道:“其实本来我没这个打算的,只是恰好......”   “恰好我这个冤大头冒了出来!”苏泽气不打一处来,本想对着秦婉抱怨,想想又觉得不太合适,于是转头对沈羡之道:“沈羡之,你辜负我!”   沈羡之听见这话,脸上波澜不惊。他瞥了苏泽一眼,淡淡道:“明日天香阁,自己点。”   “这是一顿饭就能解决的事么!枉费我对你如此信任,你竟然......”   “两顿。”   “......休想收买我!”   “吴安。”   听到这个名字,苏泽霎时闭了嘴。他愤愤不平地瞪着沈羡之,颇有种敢怒而不敢言的况味。   吴安原本在驾车,听见这话,应声道:“属下在。”   “送苏大人回去,往天香阁方向走。”   “是。”   话音刚落,马车戛然而止。秦婉探头一看,见已经到了侯府门口,不由得笑出了声。   沈羡之一定是故意的。   她下了马车,向苏泽行了个万福。   苏泽还来不及回礼,吴安便掉转马头,往远离侯府的方向狂奔而去,惹得苏泽又气又无奈,只好大声喊道:“沈羡之,你重色轻友!”   秦婉笑着目送,待马车驶过转角,才转身准备进府。   一回头,却见沈羡之斜靠在门上,悠悠地盯着她。 第39章 书房上药   撞上沈羡之的眼神,秦婉莫名有些不自在。   刚刚在马车上,她不确定沈羡之是否听到了她和苏泽的对话,也不确定沈羡之到底有没有起疑心。   她心下有些忐忑,“你看着我做什么?”   沈羡之却并未回答,只是打量着她。片刻之后,才懒懒直起身子道:“收拾好了,就到书房来。”   书房?   天色已经不早了,这会儿去书房做什么?有什么要紧事要商量么?还是说,沈羡之打算......摊牌了?   秦婉心下更是不安,手指卷着衣角,没敢再看沈羡之,低着头快步回了客房。   身上的衣裙湿了又干,黏黏腻腻沾在身上。秦婉换了身简单利落的素白色罗裙,又将自己的头发整理干净,这才觉得浑身爽快多了。   她看了看那身早已不成样子的裙子,捏了捏掌心,转身走向书房。   她走得很慢,路上一直思索着对策。   工部尚书的签章一般人接触不到,更不可能随意带出。她说在燕春楼见过,实在是个很拙劣的谎话,只要稍微查证便能识破她的谎言。   更何况,她的身上本就存在很多解释不清的疑点,譬如她是哪里学来的功夫?从哪里来的袖箭?若细细问起来,自己就像个筛子,四处漏风,四处都是弱点。   她思前想后,觉得实在不能这样让人细细拷问,索性心一横。   说多错多,那就干脆什么都不说。要怀疑便怀疑,只要没有证据,所有的怀疑就只能是怀疑。   想清楚了这些,她的脚步也加快了些。书房就在眼前,她深吸一口气,直直将门打开,心下已经做好了迎接拷问的准备。   谁知她推开了门,却发现书房里坐着的不是沈羡之,而是一位清风道骨的老先生。   那老先生见秦婉进来,赶忙起身请她入榻:“姑娘身上有伤,久站对恢复不宜,快请坐下。”   “我?”秦婉有些摸不着头脑,“我有伤?”   那人听到这话,也愣了一愣,狐疑地打量了秦婉一眼:“小侯爷说府上有位姑娘受了伤,请老夫速来施诊。”   “施诊?“秦婉听出了点名堂,“所以老先生,是大夫?”   “是。”那人微微颔首:“老夫为侯府效劳,已有数年。刚才见到姑娘,以为姑娘便是那受伤之人,实有冒犯,还请见谅。”   秦婉行了个万福,心头却有些疑惑。侯府没有其他女子,这老先生指的受伤之人,大约便是自己了。可自己身上并没有外伤,又何须诊治?   她正在奇怪,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,随即是一句熟悉的声音:“孙老先生。”   那老先生听到这话,躬身行了一礼,恭敬道:“小侯爷。”   秦婉转头去看,便见沈羡之换了一身锦衣,施施然走了进来,手中还拿着什么。   她赶忙上前,拉住他的袖子,低声问道:“这是怎么回事?老先生要给谁看病?”   “还能有谁?”沈羡之看着她,“侯府还有人受伤么?”   “可是我没有......”秦婉说到一半,忽然想起了什么,不可思议地抬了抬自己的手腕:“这个也算?”   她手腕上有一道烫伤,是今日席间被那壶茶水泼到时留下的。可秦婉并没有当回事,连药也没打算擦,反正这种伤口,过段时间自己就好了。   沈羡之看了她一眼,没再接话,转而向那孙老先生示意道:“麻烦先生了。”   “小侯爷客气。”孙老先生回了一礼,随即向秦婉作出一个请的手势,“请姑娘入榻。”   天大地大,大夫最大。秦婉微叹了口气,只好乖乖坐上榻席。   孙老先生取出一块帕子,盖在秦婉手腕上,手指轻点把脉。秦婉打量着他的脸色,心下莫名有些紧张。   孙老先生沉默了片刻,看向秦婉道:“敢问姑娘,此前可受过风寒?”   秦婉默了默,点头道:“大约有过,记不清了。”   她确实记不清了。家里刚出事那段时间,她无处可去,哪里都躲过,哪里也都窝过。   夜间风大,自然会有受凉的时候,但要说具体是什么时候,恐怕连她自己都记不清楚。   孙老先生皱了皱眉,又问道:“那姑娘睡眠如何?”   秦婉抿了抿唇,莫名有些心虚,犹豫了一瞬才道:“每晚大约睡四五个时辰,不知算不算好。”   自然是不算好,这话不用大夫回答,连她自己都知道。但这几年提心吊胆、东躲西藏,她实在没办法安安稳稳进入梦乡。   孙老先生叹了口气,起身对沈羡之道:“小侯爷,这位姑娘长年风餐露宿,落下了一些病根。所幸有习武的底子,并不算严重,调养一段时间便当无碍。”   沈羡之听着这话,脸色微沉,“她先前受过不少伤,恐怕没有好全,还请老先生再仔细看看。”   听着两人的对话,秦婉愣了一愣。   沈羡之是......怎么知道的?   孙老先生摇了摇头,“那些都是皮外伤,并未伤及根本。待老夫开几副方子,好生调养便可。”   沈羡之这才稍松了脸色,颔首道:“那便多谢孙老先生。”   秦婉怔怔地看着孙老先生离去的背影,这才后知后觉回过味来。   沈羡之找来大夫,不是为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烫伤,而是为了帮自己调养身体。可自己从未说过过去的事,他是怎么知道的?   印象里,自己从未说过往昔的事,只在进入赵府书房前打趣过一句,“以前比这严重多了。”   就因为这个?他专程将大夫请来侯府,就只是为了这个?   秦婉默了默,心下情绪难明。   孙老先生已经离开,书房里霎时安静下来。秦婉低着头想心事,眼前忽然出现一只金疮药。   “太医院的,听说有用。”   秦婉不用抬头,就知道说话的人是谁。她默了默,握住手腕摇了摇头:“不碍事,过几天便好了。”   “你真是好生奇怪。”沈羡之靠在墙上,抱臂打量着她道:“你们女孩子,不都很怕身上留疤么?怎么到你这儿,什么都无所谓似的?”   秦婉抿了抿唇,别开脸道:“本来就无所谓。一条疤而已,能有什么影响?”   沈羡之看了她半晌,忽然叹了口气,在她面前坐了下来。随后,他伸出手道:“拿来。”   秦婉愣了愣,不明所以地看向他:“拿什么?”   “还能有什么?”沈羡之好笑地看着她,“怎么,你手受了伤,脑子也受伤了?”   “.......”秦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,手上却并没有动作。沈羡之等了一会儿,终于像失去耐心似的,一把将她烫伤的右手捞了出来。   !!   秦婉心下猛地一惊,下意识便想将手抽回来,却听见沈羡之声音微冷:“别动。”   她浑身僵硬,只好坐在原地,任由沈羡之帮她在手腕处上药。   药膏凉而顺滑,随着微凉的指尖,在她烫伤的位置化开,有种舒爽的感觉。手腕处原先密密麻麻的刺痛感,也顺着这药膏而渐渐平息了下去。   秦婉指尖抓着衣裙,默默别开了脸,心中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。   自从家中出事,她再没有看过大夫,有些小伤小痛,也只是请青姑帮忙处理一下,便任由它自行愈合。   刚开始,她也会介意,可每当这时,她就会在心下痛斥自己:一条疤而已,跟那些失去的人相比,算得了什么?   于是渐渐的,她也便习惯了。受点伤而已,不算什么大事。   可今晚沈羡之突然请来了大夫,却让她有些措手不及。感觉自己一直以来努力掩饰的那些过往,都在那微凉的药膏里,被化开,被融解。   秦婉闭了闭眼,心下难安。沈羡之却忽然开口:“孙老先生是自己人,信得过。”   秦婉心下微动,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,只好应道:“......嗯。”   沈羡之默了默,又道:“侯府戒备森严,你大可放心。”   “......嗯。”   沈羡之打量了她一眼,没再继续接话,只仔细帮她在手腕处上药,又解开一卷细布,替她将受伤的位置包好。   秦婉闭着眼,感受着手腕处传来的动静,心下忽然有种感觉:沈羡之是不是,已经知道她是谁了?   “好了。”不知过了多久,手腕终于被松开。秦婉这才睁开眼,心里也松了口气。   沈羡之将金疮药盖好,连带着那卷细布,一起递给她:“这药须每日换一次,大约三五天便能好。”   秦婉没再拒绝,应声接过,余光掠过手腕处的包扎,心下剧烈地跳了跳。   她捂着手腕,垂头对沈羡之道了声谢,转身便向书房门外逃去。   她浪迹江湖五年多,躲过刀光剑影,见过打打杀杀,也早就对那些人心向背、虚与委蛇的场面见怪不怪。   可唯有今日,她却手足无措。她告诉自己,沈羡之在小题大作,在故弄玄虚,在故意试探。她不是一个习惯逃跑的人,此刻却只想逃开。   可她的脚步刚迈出书房的门,却忽然听见身后低低的声音:   “你就不想知道,侯府和工部,到底什么关系么?” 第40章 真实身份   秦婉听到这话,霎时顿住了脚步。   先前在席间,赵鸿善问的那句话,一直梗在她心里。侯府和工部,到底什么关系?为什么赵鸿善会觉得,侯府和她爹,交往甚密?  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,也不是没有猜测过。但后来一桩桩事情来得太快,她没时间往下细想,只能先搁置一边。   可听沈羡之的意思,他是准备,将这些都告诉她?   秦婉愣愣地转过身,对上沈羡之的目光。   沈羡之注视着她,确定她没有离开的意思后,才走回案台前坐下。秦婉迟疑了一瞬,也跟了上去,顺带关上了书房的门。   沈羡之把玩着桌上的茶盏,沉默了半晌,才开口说道:“侯府和尚书府,原本并无交集。很长一段时间里,不过是点头之交而已。这一切的渊源,还要从孙老先生说起。”   “孙老先生?”秦婉有些意外,“就是刚刚那位大夫?”   沈羡之点了点头,缓缓道:“孙老先生,曾给尚书夫人看过诊。”   秦婉怔住,忽然想起一桩往事。   当时娘亲罹患重病,寻了许多大夫,却都无计可施。后来父亲不知从哪里,请来一位医术高超的大夫,为娘亲开了方子。   如此看来,那位医术高超的大夫,竟是孙老先生。   “侯府曾以征战沙场为业,伤病在所难免。因此曾遍寻世间名医,得有孙老先生为府中人施诊。秦尚书大约是听说了这一点,才亲自上门,请孙老先生出面。”   秦婉垂头不语,心下却有些意外。   父亲从未同她提过这些,她也从不知道,父亲为了替娘治病,竟曾向并不熟悉的朝中同僚求助。   “只是尚书夫人的病实属罕见,即便孙老先生出手,也仍是无力回天。这一点,侯府上下至今都深感抱歉。”   沈羡之低低说着,秦婉却有些酸楚。别人也许不知道内情,但她是知道的。   当年孙老先生曾说,要治疗娘亲的病,需要用几味极为特殊的药材。可那几味药材着实罕见,她和青姑到处打听,才知道黑市有售卖。   可黑市开的价格太高,她们根本承担不起。加之父亲历来两袖清风,不愿与黑市为伍,一来二去,娘亲的病竟就这样耽误了。   这成了她和父亲之间解不开的结,青姑也是因为这样,才选择在黑市落脚。   秦婉叹了口气。兜兜转转,她竟又来到了侯府,遇见了孙老先生,仿佛命中注定一般。   “因为这一件事,侯府始终觉得有所亏欠。后来朝廷下旨修建金发塔,侯府便不遗余力相帮。”   原来如此。   难怪沈羡之一直在追查当年案件的线索,难怪他知道自己在追查金发塔的案件后,没有揭发自己。   秦婉抬头看他,喉头有些发紧:“所以你也觉得,当年之事,尚书府是冤枉的,是么?”   沈羡之注视着她,干脆而坚定地点了点头:“嗯。不光是我,侯府上下,都这样认为。”   听到这话,秦婉整个人蓦地松懈了下来,心中长长地松了口气。   这样就好。这样她便可以确定,沈羡之是跟自己站在一边的。   可是沈羡之呢?他.....知道自己的身份么?   她看着沈羡之,迟疑了很久,才试探地问道:“听闻工部尚书,育有一女,你......见过么?”   沈羡之听见这话,眼神变了变,却没有回答。   书房里一片寂静,蜡烛的火光映在墙上,一跳一跳。秦婉盯着那火光的影子,心中也随之一跳一跳。   她知道这话问得冒昧,可若不问清楚这一点,她一定会辗转难眠。她不是个喜欢猜测的人,也不能冒太大的险。   若沈羡之并未怀疑她,那么她还可以与他共同作战,查找当年之事的线索。但若是他怀疑......   秦婉心下发紧,指尖紧紧抓着裙摆。若是他怀疑,她便要另作打算。   沈羡之看着秦婉,脸上神色难明。良久之后,他才轻叹一声,摇了摇头:“没见过。”   秦婉蓦地看过来,“真的?没见过?”   “嗯。”沈羡之看着她,眼神里意味深长:“听闻尚书之女身体不好,侯府登门拜访时,已经......早逝了。”   “.......这样么。”秦婉松了口气,心下却不知是该遗憾,还是该庆幸。   当初娘亲病逝,她满心都是对父亲的怨恨。她怨恨父亲的自命清高,怨恨他的两袖清风,也怨恨他的见死不救。于是她和父亲大吵一架,离家出走了。   大约是她的表现令父亲太过失望,没过多久,尚书府便对外宣布,她在照顾娘亲时不幸感染,一并去了。   她原本因此而记恨父亲,谁料后来这竟成了她救命稻草,让她躲过了一劫。   现在想想,当初金发塔事发,父亲一个人面对这些,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,不知该是种什么心情。   秦婉叹了口气。这些年过去,她对父亲早已没有了恨意,只想查清真相,为父亲洗刷冤屈。在她眼里,父亲也许不是个好父亲,甚至也许不是个好丈夫,但一定是个好官。   宁可让妻子经受重病之苦,也不愿意动摇信念,不愿意走旁门左道的人,怎么可能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,干出贪赃枉法的事情?   “沈羡之。”她直直对上那人目光,“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?”   沈羡之注视着她,沉默不语。   半晌,他忽然笑了一声,整个人向后一看靠,整个人又恢复了往日的懒懒散散:“不为什么,想说就说了。”   “就这样?”这个回答倒是让秦婉有些意外。   “不然呢?”沈羡之斜靠在椅背上,似笑非笑:“谁叫被你赖上了。”   “.......谁赖了。”秦婉瞪了他一眼,起身便向门外走去,心中却莫名有些怦怦直跳。   这话说得奇怪,表面上像是责怪,但细听起来,竟有些许......暧昧之感。   秦婉晃了晃脑袋,伸手去推书房的门。今夜气氛本就有些不寻常,再留下去,只会更让人觉得奇怪。   沈羡之看着她的背影,漫不经心道:“以后若有人找你麻烦,便说你是侯府的人,好歹能保命。”   秦婉脚步顿了顿,只“嗯”了一声,快步离开了。   ******   赵府。   赵鸿善坐在案台前,手指一下一下叩着花梨木。   “大人,那姑娘被侯府带走了。”   “东西呢?”   “回大人,石室里只有一地箭弩,其它的......没找到。”   赵鸿善的眼神倏地阴沉下来。   居然没死。   那机关□□是他费了好大精力布置的,一旦触发便会铺天盖地袭来,绝无生还的可能。   再加上那场早就安排好的大火,只要沈羡之的人敢进去,就会变成一滩灰烬。到时死无对证,沈羡之就算想查,也查不到任何证据。   没想到那玲珑居然活下来了。   不仅躲过了机关□□,躲过了大火,还将那账册活着带了出去。   活着拿到了账册!   赵鸿善抓起桌上的茶盏,狠狠摔在了地上。“啪”一声,茶盏在地上摔成碎片,吓得周围人一动不敢动。   这场宴席是他专门为沈羡之安排的,若是沈羡之老老实实参席,大家便相安无事;若是他存了别的心思,就让他自食其果。   本来计划得天衣无缝,没想到竟然让那个女人逃脱了。   是他小看她了。   赵鸿善盯着地上的茶盏碎片,回想起之前的种种画面,心下怀疑起来。   一个青楼女子,若是手无缚鸡之力,怎么可能逃得了他布下的天罗地网?   他抬起头,看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仆从,冷声道:“漕帮的事,查得如何了?”   “回......回大人,已经查实,之前那玲珑是通过一个道士,与漕帮牵上线的。”   “道士?”赵鸿善皱了皱眉,“人在何处?”   “回大人,他四处游荡,似是以招摇撞骗为生,没有固定居所。”   听到这话,赵鸿善心下疑窦顿生。先前在丁府,丁诚也曾囚禁过一个道士,说是与当年金发塔的案件有关。如今那玲珑去漕帮,又是一个道士帮的忙,天底下真有这么巧的事?   “把那道士带回来,我要亲自问他。”   “是。”那仆从不敢拒绝,低着头伏在地上,颤声应道。   赵鸿善把玩着手上的白玉戒指,总觉得哪里不对。   沈羡之从来对女子毫无兴趣,怎么竟然看中了一个青楼女子?不仅将她接进侯府,还放任她探查赵府密道,真的只是因为贪图美色?   或者说,那玲珑,真的只是个青楼花魁么?   回想起来,那女人先是搭上侯府,又搭上了漕帮,如今又胆大到敢来他的赵府探查。而这些人,无一不与当年的案件有关......   想到这里,他蓦地起身。   “来人,去把眉姨带过来!”   “眉姨?”那仆从没反应过来,愣了一愣,“大人说的......可是燕春楼的老板娘?”   “不然还有谁?”   赵鸿善语气冰冷,眼神阴狠。   若那女人真与当年的案件有关,沈羡之便是窝藏朝廷钦犯,是欺君之罪!   他倒要看看,沈羡之到底有多大能耐! 第41章 何为真相   第二天,秦婉照例醒得很早。   今日没有出门的打算,她将秀发随意挽了个发髻,用几枚精巧的发簪固定。又换了身简洁明快的纱裙,方便在府中行走。   她对镜理了理衣衫,余光瞥到手腕处的麻布时,不由得愣了一愣。她抿了抿唇,犹豫了一下,拿出剩余的金疮药和麻布,在床沿坐了下来。   以前她是不会为这点小伤浪费时间的,可今日不知怎的,她竟耐下性子,小心地解开包扎,给自己换起药来。   不愧是太医院开的金疮药,仅一夜过去,烫伤的地方已经几乎愈合。她抹好药膏,换了条麻布,重新将伤口包扎上。   因为单手没法打结,她想了想,随手拔下一只细小的发簪,利落地将那麻布固定好,又将药收进匣子里,这才起身出了房门。   侍女已经备好了早膳,替她放在客房前的花厅里。她道了声谢,便坐下品味起来。   她不习惯和别人一道用膳,侯府也恰好没有这个习惯。听吴安说,沈侯在府中用膳的时候不多,时间也不固定;沈羡之则更是随意,有时早早出门,随意喝两口清粥便歇。   秦婉一边低头喝粥,一边细细回想。自她住进侯府,还未曾见过沈侯,沈羡之也从不提起。传闻沈羡之和他父亲关系不好,如今看来,大约是事实。   这是侯府内部的事,她没打算过问。想清楚这些,也不过是为了提醒自己行事小心。   她想着心事,喝粥的动作便有些慢。终于快喝完时,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只药碗。   “你用膳一向这么慢?”   身旁传来一句熟悉的声音,带着些许戏谑的意味,秦婉不用猜,便知道来人是谁。   她没有抬头,反倒盯着那碗药,微微皱起了眉。   沈羡之在她对面坐下,抱臂打量着她。目光扫过她手腕处的发簪时,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。   随后他移开了目光,淡淡问道:“药一早便熬好了,为何不喝?”   秦婉没有接话,只盯着那碗药皱眉。   自从娘因为喝不上药故去后,她便对喝药一事有阴影。而且她自觉身体没有大病,不至于要到喝药的地步,心下更是拒绝。   “能不喝么?”她眉头紧皱,抬头问道。   “真是奇了。”沈羡之好笑地看着她,“你不怕上刀山下火海,倒是怕喝药?”   “不是。”她摇了摇头,“不太想喝。”   “嫌苦?”沈羡之将桌上的茶点递了过去,“嫌苦就吃这个。”   秦婉却仍是摇头,想了一想,含糊其辞道:“我娘不爱喝药,我也不爱喝,大约有阴影。”   沈羡之听见这话,脸上笑意顿收,立时便明白了她的意思。他打量了秦婉一会儿,忽然开口道:“既如此,做个交易如何?”   “啊?”秦婉没反应过来,“喝药还有交易?”   “为何没有?”沈羡之扬了扬嘴角,“一碗药,换一条线索,如何?”   秦婉眼神亮了亮,指了指那药碗,不确定道:“你的意思是,我把这药喝完,你就告诉我一条跟当年有关的线索?”   “嗯。”沈羡之点了点头,“这样总......”   话音未落,秦婉已经拿起药碗喝了起来。   她眉头紧蹙,手上动作却很干脆,一股脑将那药全喝下了肚,末了还不忘在沈羡之眼前晃了晃。   “喝完了,你说吧。”   沈羡之看着那空空如也的药碗,不禁觉得有些好笑。他挑了挑眉,打趣道:“这会儿倒不怕苦了?”   “本来就不怕。”秦婉嘴上这么说着,手上却很实诚地拿起一片茶点。   她刚刚就注意到,这药比一般的药更加难闻,喝起来果然也苦得多。此时嘴里满腔都是又苦又浓的药味,饶是她素来能忍,也觉得实在有些忍不住。   沈羡之一直看着她,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。但他并没有戳穿,只是轻笑了一下,随即开口道:“那账册拿回来以后,你可曾看过?”   听到账册二字,秦婉不由得坐直了身子,“没有,有什么线索么?”   “嗯。”沈羡之正色道:“当年修建淳县河堤一事,果然有猫腻。”   “私吞公款么?”秦婉早就细细想过其中内情,此时听到这话,并不觉得奇怪:“赵鸿善私吞了河堤修建的钱,才导致河堤没法修成?”   “不止这些。”沈羡之脸色微凝,“从账册上看,淳县修建河堤一事已经拖了有些年了,朝廷每年都会按例拨款,却一直没有建成。”   这话跟眉姨说得一致,算是在秦婉意料之中。   她摊了摊手,无奈道:“不是建不成,而是有人不想让它建成。只要那河堤还在修,朝廷就得继续投钱,这可不就成了块肥肉。”   “按理来说应当是这样。”沈羡之微蹙了下眉,“但五年前那一笔钱,去向却很奇怪。”   “哦?”秦婉好奇起来,“如何奇怪?”   沈羡之看向她,一字一顿道:“从账册上看,五年前,朝廷拨给淳县的钱,似乎都用在了金发塔上。”   “啊?”秦婉有些意外,“你的意思是说,赵鸿善挪用修河堤的钱,去填金发塔的窟窿?”   “看起来是这样。”   秦婉默了默,心下细细思索起来。   朝廷拨了钱,底下层层盘剥,每一层都要捞点油,这些事情她早已见怪不怪。   照这样看来,当年修建金发塔时,也有人从中捞油,以至于最后真正用来建塔的钱,反而所剩无几了。   剩下的钱根本不够修塔,于是就有人找到赵鸿善,提出用修河堤的钱,补上这个窟窿。反正河堤的钱已经被贪了这么多年,也不差这一会。   但与金发塔比起来,修建河堤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工程,朝廷拨的钱不多。因此便有人想出了个偷天换日的办法,用便宜的石料充数。   本来如果一切顺利,金发塔按期修建成,淳县之事也同往常一样,随便找个借口糊弄过去就是。   只是没想到,金发塔建成之日,竟然当众倒塌,而当年的淳县,竟也爆发了水灾。   大概是连上天也看不下去了,所以才降下这样的天罚,让两桩案子赫然暴露了出来。   秦婉叹了口气。这正应了一句话,自作孽,不可活。只是苦了那些百姓,无辜被牵连进来。   思索到这里,这两桩案子的前后关联,已经很清楚了。秦婉看向沈羡之,见他微微颔首,便知他也已经想通了其中关窍。   “那赵鸿善挪用公款、贪赃枉法,论罪当诛。”秦婉盘算道,“我们手上有当年账册,有漕运文书,够将他定罪么?”   “不好说。”沈羡之目光沉沉,“赵鸿善背后牵扯皇后,若要定他的罪,恐怕此事还不够。”   秦婉沉默了下来,心中知道沈羡之说得没错。赵鸿善是皇亲国戚,想要扳倒他谈何容易?   须得找到更有力的证据才行。   她正在思索,门外忽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。   秦婉抬头去看,便见吴安步履匆匆地冲了进来,飞快地抱了一拳,着急道:   “侯爷,眉姨求见!”   ******   天色渐渐黑了。   赵府外,两三个面色阴沉的仆从,押着一个道士装扮的人,匆匆进了前厅。   赵鸿善坐在案台后,冷冷盯着阶下的道士,抬了抬手。仆从会意,一脚踢在那道士腿上,迫使他跪倒在地,随后扯掉塞在他口中的白布。   那道士吃痛,又不敢喊出声来,只好不住磕头,压着痛意道:“大、大人,不知小的犯了什么错,还请大人明示。”   赵鸿善冷笑了一声,“我且问你几个问题,你若答好了便没犯错,若是没答好........”   那道士会意,连忙接话道:“大人尽管问,小的一定知无不言、言无不尽!”   赵鸿善很满意他的反应,手指轻叩案台:“漕帮找你,所为何事?”   “漕帮?”那道士愣了一下,“说是丢了批货,怕是遇上了鬼怪,请小人帮忙找找。”   “鬼怪?”赵鸿善冷笑了一声,“漕帮既是请你帮忙,你又为何找那燕春楼花魁?”   话问到这里,那道士总算是听出来了。   这位大人今日找他来,不是因为他犯了事,而是因为那位女侠。虽不知那位女侠惹上了什么事,但看这声色俱厉的模样,想必不是什么好事。   想到这里,那道士赶紧撇开自己的干系,仿佛倒豆子一般,将秦婉主动提出帮忙、主动找上漕帮、要看漕运文书的事统统倒了出来。   “小人记得,那女子看了两张文书,一张是运进京的,另一张好像.......好像是运到淳县的。”   淳县?   赵鸿善的脸色瞬间阴了下来。   淳县之事是他主持的,相关人等早已经清理干净,没想到竟还留了漕帮这个祸患。   他本以为沈羡之的目标是金发塔,如今看来,金发塔只是个由头,他是打算顺着这条线,将他们全部一网打尽。   赵鸿善捏住大拇指上的扳指,眼神狠戾起来。   沈羡之既然已经看到了漕运文书,又拿到了当年的账册,势必已经发现了端倪。只怕沈羡之以此做文章,那就麻烦了。   绝不能让他把这事捅出来!   赵鸿善脑海中有了主意,盯着那道士,阴恻恻笑了起来:“老道士,现在有件事要请你帮忙,你可愿意?”   那道士哪敢说不愿意,忙点头道:“当然愿为大人效劳!” 第42章 侯府夜谈   “眉姨?”   秦婉愕然起身,赶忙迎了出去,果真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。   见秦婉出来,眉姨立刻走了上来,“玲珑,我有事要同你说。”   眉姨声音很是焦急,头发有些凌乱,眼下一片青黑。秦婉见她这个模样,心知必有极为急迫的事,忙将她迎了进来。   眉姨进了厅堂,先向沈羡之行了一礼,这才急急说道:“昨日赵大人来找过我。”   “赵鸿善?”秦婉有些意外,“他找你做什么?”   “我也不清楚,但一直在问你的事。”眉姨担忧地问道:“玲珑,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?为什么赵大人突然打听起你来了?”   秦婉摇了摇头,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:“别担心,没事的。他问了些什么,你还记得么?”   眉姨点了点头,想了一想道:“他先问我是如何认识你的,又问我知不知道你是哪里人,家里是做什么的。”   秦婉听到这话,飞快和沈羡之对视了一眼:“这些我应该都同你讲过。”   “是。”眉姨点头道:“所以我如实说了。当年你父母去世,独自流落街头,我看你一个姑娘家可怜,就将你收留进了燕春楼。你父亲原是个工匠,一家人住在京郊。”   这些都是秦婉当初说的话,半真半假。她原先就打算好,与其编造一套身世,倒不如真假混着,反而更不容易被发现漏洞。因此无论对谁,都是这样一套说辞。   秦婉细细品了品,觉得这番话落在赵鸿善耳朵里,也并无不妥。一个普普通通的工匠之女,又能掀得起什么波浪?   “还有呢?他还问了些什么?”   眉姨回想了一下,有些不解道:“他还问我,你平时常去哪里。真是奇怪,你是燕春楼的花魁,大部分时间自然都是待在燕春楼了,至多不过出去买些胭脂水粉。”   “他又问我,你平时与哪些人走得近。这也问得奇怪,我们青楼女子,哪有愿意交心之人?偶有贵客青睐,愿意多来几次,便算是三生有幸了。”   秦婉听着,心下稍宽。她在燕春楼时,行事相当小心,每次出门都挑好时机,且会特意装扮遮掩一番。眉姨没见过她穿夜行衣的模样,自然不知道这些事。   “大约是觉得你的身世平常,赵大人忽然换了个话题,问我听没听说过淳县。”眉姨皱着眉道。   秦婉心下一紧,面上却不动声色:“我若没记错,淳县是你家乡。”   “是,我也是这样回答的。赵大人便问,你有没有向我打听过淳县,尤其是——五年前那场水灾。”   秦婉掐住手心,感觉额角突突直跳。   赵鸿善果然在怀疑她。他问得这样明显,显然是已经察觉到她在暗查当年之事。   秦婉抿了抿唇:“那你是怎么回答的?”   眉姨却并未直接回答,反而握住她的手,有些不安道:“玲珑,先前你问我淳县的事,我便觉得有些奇怪,如今赵大人也问起这事。”   “难道当年的水灾,有什么隐情么?”   秦婉没想到她会这样问,愣了一愣。她犹豫了半晌,还是扯了个借口:“我有位许久未见的朋友,也是淳县人,我打听水灾之事,是为了找他。至于赵大人为何问起,我就不得而知了。”   眉姨听着这话,微有些发怔:“这样么……是我疏忽了,竟不知你还有朋友在那里。人可找到了?”   秦婉摇了摇头,没再接话。   刚刚那一瞬间,她其实想了很多,也不是没想过将内情告诉眉姨。毕竟眉姨是亲历者,想要知道真相无可厚非。   但她想了一想,最终还是决定保密,找个借口搪塞过去。一是怕消息泄露,二是怕眉姨知道太多,反而惹来麻烦。   见秦婉低头沉默,眉姨以为自己触到了对方伤心事,赶忙道:“吉人自有天相,总有一天能找到的。你不用担心,赵大人那里,我也没告诉他。”   “嗯?”秦婉有些意外,“你没跟他说,我打听过淳县的事?”   “没有。”眉姨摇头道:“我不知他为何这样问,怕说错话给你惹麻烦,便说你从未问过淳县的事,也不知道我来自那里。”   秦婉默了默,轻握了一下眉姨的手:“多谢。”   “别这么客气。”眉姨说着,又仔细想了一阵,才道:“其他的赵大人没问,我也没多说。我担心他对你不利,一回燕春楼便来找你了。”   “此事我知道了,容我再想一想。”秦婉宽慰着眉姨,又与她寒暄几句,便送她回去休息。   眉姨离开以后,厅堂只剩下秦婉跟沈羡之。她看了眼沈羡之,无奈地摊了摊手:“被盯上了。”   沈羡之刚才一直默不作声,此时听见这话,不由得抬眼看她:“你倒是轻松。”   “兵来将挡水来土掩。”秦婉语气从容,甚至有些戏谑:“更何况,这也不见得是坏事。”   沈羡之听懂了她的意思,嗤了一声:“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胆大。”   秦婉眨了眨眼,嘴角微微上扬。   她刚刚就想明白了,他们手上现有的证据,只能证明赵鸿善有错,却很难定义他错到什么程度。   有些错需要满门抄斩,有些错需要革职查办,而有些错,则只要低头道个歉——显然,如果他们没有更有力的证据,此事最终便很有可能不了了之。   打蛇打七寸,斩草要除根。他们要彻底让赵鸿善认罪,便必须要找到更多证据,必须要找到更多人的支持。   而这种情况下,赵鸿善怀疑她,并不见得是坏事。只要赵鸿善开始怀疑,就一定会有所行动;而只要他开始行动,就势必会露出破绽。   老话说得好,不做不错,多做多错。等他露出破绽的时候,就是清算的时候了。   “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。与其提心吊胆,倒不如因势利导,想办法转危为安。”秦婉神色淡然。   她向来便是如此,从不会在焦虑和担心上浪费太多时间。也正是因为这样,她才能始终保持豁达和乐观。   沈羡之打量着她,笑道:“你就这么有把握?”   “那当然。”秦婉扬声道,“我打赌,赵鸿善很快便会有动作。”   话音刚落,门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。   两人同时抬头去看,便见苏泽匆匆走了进来,边走还边道:“羡之,你说这赵鸿善怎么回事!”   秦婉听见这话,扬起下巴,得意地看向沈羡之,眼神里明晃晃写着:看吧,说曹操曹操就到。   沈羡之轻笑了一声,转头问苏泽:“他怎么你了,让你气成这样?”   苏泽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,喝了两口水,气恼道:“那赵鸿善说,金发塔以前塌过,再次修建保不准会重蹈覆辙,让我务必办好奠基仪式。你说说,他这什么话!”   秦婉听了这话,不禁觉得有些好笑:“他这话确实无礼得很,哪有还没开始动工,就说要重蹈覆辙的。”   苏泽这才看见秦婉,眼睛亮了一亮。听见她这话,又不住地点头:“是吧,玲珑姑娘也觉得不吉利。真是晦气,摊上这么个人。”   沈羡之瞥了他一眼,“你与他并不交好,为何突然跟你说这些?”   “谁知道。”苏泽气呼呼道,“大概是因为我顶了丁诚的位置,要动工金发塔了,所以他觉得不舒服吧。”   “金发塔要动工了?”秦婉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,“什么时候?”   “后日。”苏泽倒了杯茶,喝了一口,才继续道:“钦天监给了日子,说后日适合动土。”   “这么快?”秦婉有些意外,“那赵鸿善还说什么了么?”   “说起来奇怪。”苏泽不解道,“不知怎么回事,他对这次奠基仪式极为关心,还说要送一份大礼给我,当真是莫名其妙。”   秦婉听到这话,不由得看向沈羡之,两人对视一眼,心下了然。   赵鸿善才没那么好心,他这所谓的“大礼”,十有八九又是一场鸿门宴。至于这次的目标,不用猜也知道,肯定是秦婉。   “去么?”沈羡之看着秦婉,似笑非笑道。   “去,当然去。”秦婉扬起下巴,骄傲道:“不去怎么知道,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?”   沈羡之嘴角上扬:“行啊,那你自己跟紧,别丢了。”   秦婉笑了一声,算是对他这话的回应,随即向后一靠,整个人松松地靠在椅子上。   明知山有虎,偏向虎山行。她和沈羡之在这一点上,性格还真是挺像。   苏泽听着两人的话,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,最后停留在沈羡之身上。   “我说羡之。”苏泽似乎对他的重色轻友很有些不满,“你怎么到哪儿都要带着玲珑姑娘?”   沈羡之瞥了苏泽一眼,嗤笑了一声:“谁叫你不会功夫,带你做什么?当吉祥物么?”   “你这家伙。”苏泽白了他一眼,“若早知你如此重色轻友,当初就不该搭理你。”   “晚了。”沈羡之戏谑道:“上了这条贼船,你还想下去?”   “听听,这说的是人话么?”苏泽告状似地看向秦婉,“玲珑姑娘,你可要擦亮眼,别上当受骗了。”   秦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,“多谢苏大人提醒。”   沈羡之斜了她一眼,嘴角噙着一抹笑,懒懒靠在椅背上。   骗么?   谁骗谁还不好说呢。 第43章 奠基仪式   两日后,金发塔如约准备动工。   秦婉早早便到了场,隐在阴影里,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。   倒塌的金发塔已被移走,残垣也早已清理完毕,丝毫看不出当年景象。只有周边林立的围栏,暗示着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。   自从五年前倒塌之后,这里便成了朝廷禁地,不允许他人造访。可大约是逆反心理作祟,朝廷越是噤若寒蝉,民间的传言就越是甚嚣尘上。到最后,惨烈的景象被淡忘,这里便成了神秘和好奇的代名词。   这次重修,是自当初倒塌以来,金发塔第一次正式对外开放。加上今日是正式动工的第一日,周围很早便聚集了不少人,不仅有受邀见证的达官显贵,还有许多围观的百姓。   热闹的人群聚集在凄凉的旧址旁,两相对比,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。   秦婉心下情绪复杂,不想再看下去,便叹了口气转过了头,将目光停留在一旁熟悉的人身上。   按照工部惯例,所有工程动土前,都需进行一场奠基仪式。待仪式顺利完成,才算是取得了土地神灵的首肯,方可正式开工。   而苏泽作为新上任的工部主事,自然承担起了操办的责任。此时他站在主持的位置,神情严肃地与沈羡之说着话。   两人不知说了什么,沈羡之皱眉看了过来,正好对上秦婉的目光。他沉默了一瞬,转头交代了什么,便大步走了过来。   “赵鸿善有备而来,留心一些。”沈羡之说着,目光淡淡从人群掠过。   秦婉点了点头,随即笑道:“先是鸿门宴,再是机关阵,我倒是有些好奇,这回又会是什么新奇的陷阱。”   沈羡之嗤了一声:“都是些见不得光的手段,专在阴暗处咬人罢了。”   秦婉听见这话,漫不经心地看向人群,心下有些奇怪。   沈羡之说得没错。赵鸿善的手段她见识过,虽然阴险毒辣,却都见不得光。不管是机关□□,还是纵火烧房,都是想在掩人耳目的前提下,一举将人置于死地。   可今日这场奠基仪式,来的人如此之多,明显不符合这个条件。在众目睽睽之下,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落人口实,更别提搞小动作了。他为何要挑这样一个盛大的场合?他究竟想做什么?   秦婉微蹙了下眉,心下又警惕了几分。   天色渐明,吉时已到。秦婉敛了神色,向仪式的方向看了过去。   奠基仪式正式开始,只见苏泽神情严肃,指挥手下工匠,在金发塔旧址处挖了一个半人深的腰坑。随后,他提前备好的牛、羊、狗三牲逐一埋入坑中,再亲自用土填平,作为祭祀。   紧接着,便是最关键的一步:取一节造塔用的基石,立在夯实的土坑上,再用绳索将基石拉起。若基石能稳稳立于天地之间,便是“三牲通天”之意,即得到了上天首肯。   苏泽神色肃穆,一板一眼指挥着工匠。场上众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,连秦婉也有些紧张。   虽然明知苏泽做了充分准备,秦婉却还是止不住捏紧了拳。她说不清楚自己在担心什么,只隐隐觉得今日这场奠基,恐怕不会那么顺利。   “哐铛”一声,基石被拉了起来,在土坑上小幅摇晃。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,紧紧盯着那根石柱子,生怕它再重蹈覆辙。   片刻之后,摇晃的石柱子终于停了下来,直直指向天际。苏泽端端正正行了一礼,高声喊道:“愿天佑本朝,国泰民安!”   众人沉默了一瞬,随后齐齐跪下,高声道:“天佑本朝,国泰民安!”   “啪、啪、啪。”人群中忽然传来几声掌声,突兀而响亮,立时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。   “苏大人说得好。”赵鸿善立在人群正中,一面鼓掌,一面夸赞道:“三牲通天,不负众望。”   “赵大人。”苏泽皱着眉,语气相当不虞:“仪式尚未结束,还请稍安勿躁。”   赵鸿善却并没有打住的意思,反而摇了摇头:“苏大人此言差矣。赵某斗胆出列,正是为了仪式能顺利结束。”   “哦?”苏泽警惕地打量着他,“赵大人有何高见?”   “苏大人可还记得,这金发塔是为谁而修?”   “当然。”苏泽立刻回应道,“众所周知,此塔是为纪念太后而修。太后仁德,庇佑本朝风调雨顺。”   “既然如此,此番重修金发塔,便应当征得太后同意。”赵鸿善盯着他,“可昨日太后却向皇后娘娘托梦,称当年之事尚未了结,她无法泰然接受。”   苏泽听见这话,脸色顿时沉了下来:“赵大人此话何意?”   赵鸿善转过身来,直直看向秦婉的方向,脸上浮起一抹阴恻恻的笑:“自然是秉承太后旨意,除尽余孽。”   周围瞬间变得安静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,连苏泽也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。   “赵大人!”苏泽厉声斥道:“此话不可儿戏!”   秦婉半垂着头,面纱随风轻轻飘荡,神色淡然而从容。她轻轻冷笑一声,心下已经了然。   赵鸿善这话明显是在胡诌,无非是想找个理由,查一查她的身份罢了。他搬出太后的帽子,又牵扯上皇后,不过是为了借太后的名义,逼迫沈羡之乃至皇上同意而已。   他之所以选择在奠基仪式上发难,便是算准了今日会有很多人到场,也会有很多百姓前来围观。悠悠众口、难以堵塞,此种情况下,谁若是想出面保她,谁便要落人口实,惹来一身非议。   倒是个不错的计划。可问题是——证据呢?   她行事向来小心,从不会留下任何会暴露身份的物件。眉姨对她的身份毫无所知,青姑和李为三更是不会出卖她。   所以,赵鸿善是从哪里得知,自己身份有问题的?   还是说,他根本没有证据,只是想借助舆论的力量,给她造成心理压力,从而让自己主动露出破绽?   秦婉不疾不徐地拂了拂发丝,淡淡抬起眼,看向赵鸿善。她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,静等着赵鸿善继续出招。   赵鸿善笑了起来,直直盯着秦婉:“是不是儿戏,赵某说了不算,苏大人说了也不算,得问——这个人。”   赵鸿善说着,一把将旁边一人扯了过来,顺手摘下了那人帽巾。   他不自在地抬起头,目光对上秦婉的瞬间,下意识便想往后躲。奈何他被赵鸿善死死按在原地,只好缩着脖子低着头,尽可能避开秦婉的视线。   秦婉却已经看清了此人长相,此时见他瑟缩的模样,心下不由得冷笑。   原来是你啊,老道士。   说来也是有趣,她俩每次见面,这人不是在被威胁,就是在被胁迫。这么一想,这人着实有些不太走运。   若是寻常人也就罢了,可他偏偏是个给人算命改运的道士。如此看来,人果然算不了自己的命运。   见秦婉神色淡然,赵鸿善的眼神阴毒了起来。他看向那老道士,假模假样地问道:“这位道长,你可知五年前,这里发生过什么?”   那道士缩着身子,点了点头。   “那你可曾见过,与当年之事有关之人?”   那道士又点了点头,结结巴巴道:“见、见过,就在几个月前。”   “哦?”赵鸿善扬起嘴角,明知故问道:“你是如何知道,那人与当年之事有关的?”   “那人、那人抢走我的东西,逼我用木头小人改命,说是怕再被人抓回去。”   “然后呢?”   “然后、然后又逼我去漕帮,拿出五年前的漕运文书,说是当年那事,与她父亲有关。”   “原来如此。”赵鸿善志得意满地点了点头,抬高声音道:“你可还记得,那人是男是女?”   那道士听见这话,头垂得更低,仿佛生怕被人看清自己的脸。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,支支吾吾了半天,才吐出一句:“……女的。”   赵鸿善很满意他的回答,悠悠看向秦婉,眼神里满是嘲讽。   秦婉平静地听着两人对话,心下已经了然。   这道士说的话,单独听起来,每一句都是假的。可这些假话连在一起,最后的结论却是真的。   他故意跳过一些细节,将几件事移花接木,全都算到她的头上,目的就是为了暗示,秦婉是当年侥幸逃脱之人。   赵鸿善将一切挑明,本是为了将秦婉一军,可秦婉却反而松了口气。   如今,她可以确定一件事:赵鸿善手上,没有能证明她身份的确凿证据,否则便不会用一堆假话来试探她了。   无论赵鸿善如何怀疑,只要他没有证据,便没有办法抓人。如此一来,自己反而是安全的。   秦婉淡然看了过去,余光瞥到角落里一列卫队,忽然顿了一顿。   衙门的人?   秦婉这几年逃脱在外,最不想打交道的便是衙门。这些人很是难缠,而且查得彻底,若是被他们盯上,恐怕会很难脱身。   可今日是工部的奠基仪式,衙门的人怎么会在这里?   秦婉皱起了眉,重新打量起赵鸿善来。   赵鸿善没有证据,按理没法抓人,但刑部的人却出现在这里。   他究竟想干什么?   秦婉的目光从那道士身上扫过,注意到他胸前胡乱交叠的衣襟时,忽然想起了什么,整个人猛地一僵。   不对!   这个赵鸿善,还留了后手! 第44章 奠基仪式(2)   秦婉盯着赵鸿善,心下升腾一种不祥的预感。   果不其然,那赵鸿善忽然抬起手,拍向那道士胸口。那道士被轻轻一拍,便像吃痛一般,捂住胸口跌了两步。   “道长这是怎么了?”赵鸿善假模假意地问道,“难道身体有所不适?”   “多谢大人关心,我是、是被那人毒打了一顿,因此留下隐疾。那人、那人着实狠毒,幸好我懂些医术,这才捡回一命......”   那道士结结巴巴说着,声音越来越轻,头也埋得越来越低,完全不敢朝秦婉的方向看。赵鸿善却抬高了音量,大声惊呼道:“天子脚下,竟有人如此胆大包天!不仅与当年之事牵扯不清,甚至还蓄意伤人,难道是要杀人灭口么!”   他一边说着,一边向衙门的人行了一礼:“诸位大人听到了,此人极其危险,很有可能是当年余孽。若放任此人在京中流窜,岂非一大祸患!还望诸位大人速速将此人控制,让太后心安,让百姓心安!”   那衙门的人显然早已被打点过,听到赵鸿善那话,立时便顺着他的意思说了下去:“赵大人所言极是!敢问道长,那阴险恶毒之人究竟是谁?”   那道士哆哆嗦嗦,悄悄看了秦婉一眼,对上她的目光又立刻低下头,支支吾吾起来。   秦婉看着几人一唱一和的模样,不由得冷笑了一声。这些人演得如此情真意切,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,她做了怎样惊天动地的恶事。不愧是靠坑蒙拐骗度日的人,这睁着眼说瞎话的功夫,还真是炉火纯青。   不过眼下情形,当真有些麻烦。她要挟那道士是真,抢了他东西也是真。若是那道士一口咬定自己痛下杀手,自己一定会被带回衙门受审。   秦婉沉了脸色。   众目睽睽之下,她不能贸然动手,也不能轻易脱逃,否则便会将侯府一并拖下水。唯一的办法,似乎只有跟着他们去衙门,双方当面对质,以此证明那道士所言非真。   可一旦去了衙门,一切还能受控制么?   她表面不动声色,心中却暗暗下了决心。实在不行,便只能兵行险招,先想办法脱身,再让李三为放出消息,说自己用美色欺骗沈羡之,他并不知道自己真实身份。   反正自己早已习惯流亡,大不了过回以前的日子便是。   她余光瞥了沈羡之一眼,暗自在心里道了个别,随后悄悄握住袖箭,做好随时应对的准备。   那道士大约是害怕被她报复,支支吾吾了半天,也没敢直接将她指认出来。赵鸿善有些不耐烦了,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掌,不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,吓得那道士一个趔趄。   那道士看向秦婉,哆哆嗦嗦地伸出了手。秦婉眼神锐利,手中已经暗自使上了劲。   那道士颤抖着抬起了手,正要指向秦婉的方向。忽然间,他不知看到了什么,整个人僵愣在原地,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。   秦婉皱了皱眉,立刻转过身去,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她的身后,正错愕地看着那道士。   “眉姨?”秦婉很是意外,压低了声音道:“你怎么来了?”   眉姨却恍若未闻,只直直盯着那道士,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。   那道士对上眉姨的目光,整张脸立时涨得通红。他手足无措地抿了抿唇,随后猛地放下了手,向后退了两步。   “道长这是何意?”赵鸿善面色阴沉,冷冷盯着那道士,“难道说,道长不愿意指正那恶人么?”   听到赵鸿善威胁的语气,那道士下意识便想缩脖子。可他看了眉姨一眼,却又努力将自己站直,回答道:“不、不是,我记不清那人长相了。”   “记不清了?”赵鸿善脸色更冷,“道长可确定?”   那道士看向眉姨,紧张地咽了咽口水,随后也抬高了音量,道:“确定!”   赵鸿善盯着那道士,一言不发。那道士也耿着脖子,不肯继续说一句话。两人沉默地僵在原地,气氛仿佛跌入冰窖。   “赵大人。”一直在旁边观察的苏泽忽然开口道:“既然如此,此事不妨容后再议。奠基仪式尚未完成,还请赵大人耐心一些。”   赵鸿善看向苏泽,片刻之后,忽然笑了起来。“苏大人所言极是。道长既然身体不适,赵某便先行带道长回去休息,还望苏大人海涵。”   赵鸿善扯住那道士胳膊,朝秦婉的方向冷笑了一声,随后大步流星一般,拽着那道士离开人群。   眉姨直愣愣地看着两人远去的方向,脸上表情既惊讶又失落。秦婉将她的失神尽收眼底,却没多说什么,只抿了抿唇,便转过头去,静静看着仪式继续进行。   按照惯例,祭祀之后便是诵读祭文,之后便是上香进贡。   因为刚才那一出插曲,大家早已没了继续仪式的心思,纷纷朝秦婉的方向看过来,时不时还对她指指点点。   秦婉皱了皱眉,心下有些不舒服。但苏泽还在诵读祭文,她不想继续产生闹剧,于是便垂下了头,默不作声站在原地。   忽然,她感觉周围光线暗了一暗,似是有东西遮住了阳光。间或有丝丝微风,清凉中带着淡淡香气,轻轻拂过她的脸颊。   秦婉愣了愣,抬起头一看,便见沈羡之正用折扇替她遮挡阳光。   那折扇位置极为巧妙,不仅能挡住直射的阳光,还能挡住周围人探究的视线,将秦婉落在一片阴凉之内。   见秦婉有所察觉,沈羡之微微扬起嘴角。他淡淡向四周瞥了一眼,那些人立刻停了下来,不敢继续窃窃私语。   秦婉有些发怔地看着他。她明白沈羡之的用意,他是在用侯府的身份,替她挡回那些并非善意的目光。   可这样一来,侯府不就被拖下水了么?眼下人多口杂,谁知道外界会如何议论她,如何议论侯府?   秦婉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,只觉得自己似乎成了累赘,渐渐将沈羡之拽入黑暗之中。   大约是因为刚才那场风波,苏泽省去了一些不必要的环节,仪式很快结束了。   苏泽快步走了过来,担忧地看了秦婉一眼,随后拉起沈羡之,急匆匆便向侯府的方向赶。   ******   侯府。   “那道士是怎么回事?赵鸿善又是怎么回事?”苏泽满脸焦急地问道,“你们谁能解释解释?”   秦婉正坐在一旁,把玩着手中的茶盏。别说苏泽,她现在也是满腹困惑。眉姨怎么会突然出现?她和那道士是什么关系?为什么那道士一见到她,立时便改了口?   疑问重重,她不由得抬起眼来,看向站在书房正中的眉姨。   见秦婉看了过来,眉姨叹了口气。大约是知道事情瞒不住,她索性主动解释起来。   “玲珑,你可还记得燕春楼的来历?”   秦婉点了点头,“你同我讲过,当初你刚来京城,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。有个道士给你算了一卦,非说你以后会成为老板娘,所以你就......”   话说到一半,秦婉忽然顿住,有些意外地看了过去。   “不错,那个道士,便是今日你们见到的这位。”眉姨垂下头,像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往事,缓缓道:“我只同你说了一半,其实从那之后,那道士便时常同我有往来。”   “那会儿我刚逃难过来,身上几乎没什么钱,他便将自己算卦得来的银子,悉数都拿给了我,说是让我拿去做想做的事。”   “燕春楼刚开业那会儿,没有名气,也没有客人。他便借着替人算卦的机会,为燕春楼招揽客人。燕春楼能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,他算是功不可没。”   秦婉听到这话,不由得默了默。眉姨说得轻描淡写,但个中滋味,恐怕只有她自己清楚。   想想便知,她这样一个手无寸铁、落难来京的弱女子,要想一步步在京城扎下根来,中间得经历多少苦楚。这样看来,那道士也算是眉姨的贵人了。   可那道士如此倾囊相助,当真只是因为碰巧遇上而已么?看他刚才神色,他和眉姨之间,恐怕有更深的渊源。   “后来......燕春楼逐渐发展起来,我也有了些积蓄,便想将此前欠他的那些还给他。可他拒绝了所有银两,只说......想一直陪在我左右。”   说到这里,眉姨笑了一下,随后又自嘲道:“我这样的青楼女子,能好好活着就已经相当不容易,还谈什么陪伴?更别说......和一个出家的道士了。”  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,最后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见。秦婉却已经明白过来。   看两人今日状态,应当已经有些时日未见。既然那道士向眉姨表明了心迹,便应是眉姨拒绝了他,两人这才渐行渐远。   可秦婉还是有些想不通。既然两人许久未见,眉姨又怎知那道士今日会出现?又怎会恰好到场,及时替她堵住了那道士的口?   她犹豫了一下,还是决定直接问出来。   眉姨听见这话,先是愣了一愣,随后看向一直斜靠在椅子上,静静听两人对话的沈羡之。   “是小侯爷让我来的。” 第45章 侯府坦白   “小侯爷?”秦婉有些意外,转头看向沈羡之。   沈羡之正斜靠在书桌后的椅子上,垂眸看着手中折扇,脸上没什么表情。听到这话,他抬起眼,刚好对上秦婉的目光。   “小侯爷昨日便找到我,希望我能出席奠基仪式,今日更是一早便派人将我接了来,说是时机成熟时需要我出面。”眉姨解释道,“只是没想到,会在这里遇见那人。”   秦婉错愕地看着沈羡之。   所以,他早已经派人摸清了赵鸿善的底细,知道他今日会突然发难;也料定那道士会因为眉姨而改变立场,因此特意安排了眉姨出现。   他说她胆子太大,却悄悄替自己留好了后手;他让她留心一些,实际却早已安排好了一切。   秦婉抿了抿唇,心下情绪复杂。可片刻之后,她又有些不悦起来。   他既然早已经知道会发生的一切,为何放任赵鸿善在众目睽睽之下,将矛头指向她?   他既然留好了后手,又为何不提前告诉她,反而让她提心吊胆,被众人指指点点?   理智告诉秦婉,沈羡之这样做,一定有他自己的原因;可她心里还是止不住郁结,说不清是恼他隐瞒自己,还是恼他独自筹谋,没让自己帮上任何忙。   沈羡之大约是看出了她的心思,沉默了一瞬,开口道:“赵鸿善不会善罢甘休的。不告诉你,是为了你好。”   “是么?”秦婉内心不悦,语气也不客气起来:“将我蒙在鼓里,便是为我好了?”   沈羡之垂眸看向手中折扇,片刻之后,淡淡回应道:“你很快会知道的,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。”   秦婉盯着沈羡之,心下忽然莫名其妙,起了个念头——   沈羡之连眉姨和那道士的过往都能查得一清二楚,难道就真的,查不到自己的真实身份么?   他能预料到赵鸿善的计划,能预料到那道士的反应,难道就真的,预料不到自己想干什么吗?   还是说......他早就知道了,却假装并不知情?   想到这里,秦婉忽然有些害怕起来。若他早就知道了自己是谁,该怎么办?   自己归根结底,是当年之灾的漏网之鱼,是本该被缉拿归案的朝廷钦犯,更是本不该活在世上、却阴差阳错苟活了这么多年的罪臣之女。   自己真的可以,心安理得地住在侯府么?   更何况,经过今日这一出闹剧,赵鸿善势必会更将她视作眼中钉。在场那么多人,一传十十传百,又势必会将那道士和赵鸿善的话,传得更加广泛。   若那些话,最后传到了皇上耳朵里怎么办?若那些话,将侯府也一并拉下水怎么办?   她相信沈羡之是为了自己好,可自己真的,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这种好么?   秦婉目光下移,落在沈羡之手中那把折扇上。先前他就是用这把折扇,替自己挡住了外人的议论,可那些议论,本来应该与他无关的。   秦婉深吸了一口气,沉默一瞬后,终于做了个决定。   “多谢侯爷这些日子的照拂。叨扰太久,玲珑深感愧疚,明日便另谋他处。”   沈羡之听见这话,倏地看了过来。“你要走?”   秦婉点了点头:“本来便只打算接住几日的,因为一些事耽搁了。如今奠基仪式已经完成,也是时候离开了。”   沈羡之直直盯着秦婉,眼神里似是有暗波汹涌。秦婉默不作声,只平静地回望着他。  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,一时间竟僵持在了原地。一旁的苏泽却坐不住了。   他“唰”地起身,直截了当地走到两人中间:“为什么要走?是因为赵鸿善么?他说的那些,都是真的么?”   沈羡之听见这话,转头看了过来,语气颇有些凉意:“你觉得呢?”   苏泽知道他这是在迁怒,也并不在意,只信誓旦旦道:“我相信玲珑姑娘,她绝不是恃强凌弱之人!那赵鸿善必是血口喷人,胡言乱语罢了!”   “是么?”沈羡之冷冷看了他一眼,“可若他说的,是真话呢?”   “什么?”这话一出,苏泽明显愣了愣,“羡之,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那道士嘴里可没一句好话,玲珑姑娘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!”   秦婉也有些意外。道士的事情,沈羡之再清楚不过。难道就因为赵鸿善几句话,他就以为自己真是那样的人么?   “真的如何,假的又如何?”沈羡之直视着苏泽,神色是难得的认真:“别人说的话,真就那么重要?”   “侯府从不需要通过别人说的话来判断一个人。他说的是真是假,都与我无关。”   “这......”苏泽没想到他会这样说,一时有些语塞。   沈羡之却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,反而继续说道:“只要身在侯府,便是侯府的人。我倒是想看看,谁敢对侯府的人说三道四?”   秦婉立在一旁,微微抿住了唇。   沈羡之这些话,虽然明面上是对着苏泽说的,实际却是在告知她。以她目前的处境,呆在侯府是最安全的。他不会因为赵鸿善的挑衅就妥协,也不会因为那道士几句话就置她于不顾。   他是在挽留她。   “可赵鸿善绝不会善罢甘休的。”秦婉终于忍不住接话道:“谁知道下次,他又会用什么手段?”   沈羡之嗤了一声,转头看她:“所以,你怕了?”   “我有什么可怕?”秦婉被他激了一激,也硬邦邦地回应道:“天大地大,总有地方可逃,可别人怎么办?”   “别人的事,就让别人自己去担心好了。”沈羡之盯着她,直直回应道:“与你又有何干?”   “什么叫与我何干?”秦婉生起气来:“难道我能眼睁睁看着无辜的人,因为我而受牵连么?”   “为什么不能?”沈羡之也不客气起来:“既是那些人自己做的选择,便理当由那些人自己承担后果。”   “你怎么知道是他们自己的选择!”   “你又怎么知道不是?如果他们是心甘情愿的呢?”   说完这话,沈羡之沉默,秦婉也沉默了。   她看着眼前脸色冷峻之人,竟感觉心头砰砰直跳起来。   什么是心甘情愿?在哪里心甘情愿?明知会受牵连,又为何要心甘情愿?   沈羡之看着她,语气是难得的认真:“偌大个侯府,如果连一个女子都保护不了,又有何颜面在朝中立足?更何况,如果连侯府都罩不住你,还有哪里能罩得住?”   “可是。”秦婉强压住心头悸动,迟疑而担忧道:“这不是小事,若真牵连侯府,该怎么办?”   沈羡之听见这话,非但没有担忧,反而轻笑了一下。“难道现在便没有牵连么?如今谁不知道,沈府小侯爷沉迷女色,因此三番五次与朝中同僚起争端?”   “......”秦婉忍不住瞪了他一眼,“拿我当挡箭牌,你倒也不脸红?”   “不用白不用。”沈羡之坦然地扬起嘴角,“就当是你坏我名声的赔偿。”   秦婉无奈地摇了摇头,没好气地哼了一声,心下却仿佛清明了一些。   是啊,她和沈羡之早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,就算她独自离开,赵鸿善怕也是不会放过他的。既然谁都脱不了身,倒不如就此绑定,同仇敌忾的好。   两人默契地达成了一致,周围氛围肉眼可见地缓和了起来。   旁边的苏泽一直焦急地听着两人争执,此时见两人和好,终于笑了起来。   他最是了解沈羡之,这些年来,他从没有对一个人作出过这样笃定的评价。他会这样剖白心迹,便是已经将玲珑姑娘视为自己人。   沈羡之很少会信任别人,但也正是因此,他的信任才难能可贵。只要是他认定的人,绝不会因为任何事、任何话而动摇。   如此看来,玲珑姑娘当真是个特别的存在。   “羡之说得在理。”苏泽笑着调侃道,“与玲珑姑娘相处这些时日,自是知道你的为人。我和羡之一样,不管别人怎么说,都会站在你这边。”   “我也是。”眉姨接话道,“我虽不清楚你过去究竟经历了什么,但一个人的言行举止不会说谎。玲珑,我相信你。”   秦婉看着两人,眼神里情绪微动。片刻之后,她站起身来,向两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:“多谢。”   苏泽看了看她,又看了看沈羡之,忽然起了打趣的心思:“说起来,好像我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吧?新官上任三把火,我这第一把火就烧得磕磕绊绊,我也需要有赔偿。”   秦婉笑了起来:“有道理,苏大人想要什么赔偿?”   “什么都可以?”苏泽悄悄看了沈羡之一眼,见他心情很不错的样子,决定好好调侃他一番:“刚才在仪式现场,我可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,才帮你们挡住赵鸿善,这会子感觉哪儿哪儿都疼。”   “所以.......不如让羡之替我捶捶腿、揉揉肩?”   秦婉听见这话,扑哧一声笑了出来。她转头看向沈羡之,眼神里满是询问和关切。   沈羡之淡淡地扫了苏泽一眼,随后扬起嘴角,温和而从容地说道:   “滚!” 第46章 软禁宫中   第二天,秦婉很早便起了床,利落地收拾完毕后,悄声向侯府大门走去。   奠基仪式后,她一直有些担心。担心侯府声誉受损,更担心人言可畏。   流言经过几番传播,往往会被添油加醋,变得面目全非。更何况,昨日在场的人那么多,三人成虎、人多口杂,还不知道会将赵鸿善和那道士说的话,传成什么样。   因此,她今日一早便决定,先去找青姑了解情况,顺便让李三位留心一下赵鸿善最近的动向。可谁知她刚走出房门,便被人拦了下来。   “玲珑姑娘,侯爷有令,请姑娘呆在府中,勿出门打探消息。”吴安手持长剑,拦住了她的去路。   秦婉打量了吴安一眼,只见他眼下一片青黑,衣袖上还沾有些许露水,显然是天未亮便已守在此处。   “为何不让我出门?”秦婉皱起了眉,“发生什么事了?”   “属下不知。侯爷让属下转告姑娘,请安心等候消息,姑娘想知道的事情,自会有人前来告知。”   转告?如此说来,沈羡之已经出门了?   秦婉有些意外。她在侯府住的这些时日,不论何时见到沈羡之,他总是气定神闲的。那种笃定而从容的模样,一度让秦婉很是羡慕。   可今日他却如此着急出门,还派吴安守在她门外,不让她外出探听。   想必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。   秦婉沉默了一瞬,决定听从沈羡之的安排,回房静等消息。沈羡之素来了解她,知道她不是贪生怕死之徒,更不是临阵脱逃之人。他不让自己插手,势必有他的考量和计划。   秦婉向吴安道了声辛苦,转身打算回房,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。   “玲珑姑娘!”熟悉的声音从门缝中传来,“快开门!”   苏泽?秦婉眉头一挑,立刻开了门。苏泽一溜烟闪了进来,又迅速将大门牢牢关上,焦急地准备开口。   “去书房说。”秦婉止住苏泽的动作,快步向沈羡之的书房走去。她直觉苏泽要说的话相当重要,谨慎起见,还是避开侯府众人为好。   “苏大人,发生了何事?”秦婉关上书房的门,确认四周无人旁听,这才匆匆问道。   苏泽也不绕弯子,径直便说道:“今日早朝,羡之当面弹劾了赵鸿善!”   秦婉听见这话,心下有些惊讶。   沈羡之虽然桀骜,却很少与人彻底撕破脸皮,对这些文官惯用的伎俩更是不屑一顾。加之侯府本就不必上朝,因此他从没有参过任何官员。   可今日他却为何如此反常,竟当着文武百官的面,与那赵鸿善交恶?   “他说了什么?”秦婉急急问道,“那赵鸿善又是什么反应?”   “羡之以奠基仪式为由头,说那赵鸿善蓄意闹事,妄图毁坏朝廷声誉,动摇朝廷根基!”苏泽说道,“要求圣上严肃查处,肃清流言、安定民心!”   秦婉默了默,忽然明白了沈羡之的计划。   他早就知道赵鸿善会当着众人面发难,却并不阻止,反而任由他与那道士一唱一和,目的只有一个——以此事为导火索,牵出赵鸿善一系列罪证。   奠基仪式是为重修金发塔,而金发塔是为了纪念已故太后所建。赵鸿善在奠基仪式上发难,便是对金发塔不敬、对太后不敬。   这一招以退为进,借太后威仪发起质疑,不仅师出有名,还影响广泛,着实相当聪明。   可那赵鸿善也不是省油的灯,又岂会任由沈羡之对他施压?   “那赵鸿善听了这话,反说羡之藏匿朝廷钦犯,要求、要求将姑娘交给刑部审讯。”苏泽神色着急,“羡之当然不同意,他说姑娘是侯府的人,愿以身家性命担保姑娘清白!”   秦婉心下猛然一沉:“他现在人在哪里?”   “兹事体大,圣上责令刑部查办,并将羡之留在宫中,待查清真相方可回府。”   这是被软禁了。秦婉捏紧手心,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   沈羡之虽然握有罪证,但赵鸿善毕竟皇亲国戚,要想扳倒他并没有那么容易。他们原先不急于将证据公之于众,就是想再找找更有力的证据,待时机成熟,将那赵鸿善一网打尽。   可今日明显不是合适的时机,沈羡之为何如此着急,匆匆便上朝发起弹劾?   秦婉这样想了,便就这样问出了口。苏泽却并没有直接回答,反而直视着她,半晌之后问道:“玲珑姑娘,你究竟是谁?”   秦婉怔了一下,“苏大人这是何意?”   “姑娘气质脱尘、一身武艺,想必出身不凡,却甘愿隐姓埋名、藏身青楼,想必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。”苏泽语气淡而冷,直直看着她:   “玲珑姑娘,那赵鸿善说的话,虽非全真,但也并非全假,对吧?”   秦婉双唇紧抿,一时不知如何回答。   经过昨日一事,苏泽会怀疑是情理之中。更何况,苏泽虽然看着温和,实际却淡漠疏离,对身边人事都极为清醒。  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,他和沈羡之,本质上是同一类人。在问出口的时候,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。   想到这里,秦婉点了点头:“是。我的确与当年之事有关。”   秦婉如此坦诚,倒让苏泽愣了一愣。他盯了她半晌,忽然笑了起来:“玲珑姑娘如此坦白,不怕我借机出卖?如今刑部正在大力搜寻证据,我若出面作证,对你可相当不利。”   “嗯。”秦婉又点了点头,“你不会,就像沈羡之也不会一样。”   苏泽会怀疑,沈羡之便不会么?秦婉猜想,也许沈羡之早已经发现了她的身份,却一直没有揭穿,反而总在有意无意保护着她。   理由是什么,她不知道。她只知道,若是两人身份互换,她也会如此做的。   “不愧是羡之看中的人。”苏泽像是卸下了一块巨石,神色终于放松了下来:“玲珑姑娘,我没有看错你。”   秦婉微微扬了扬嘴角:“我也一样,没有看错苏大人。”   苏泽笑了一下,随后正色道:“玲珑姑娘,苏某现在可以回答你,羡之今日为何如此着急,向赵鸿善发起诘难。”   “为何?”听见这话,秦婉脸色一下子认真起来。   “事情还要从太后说起。”   “当年先皇选定的接班人选其实另有其人,是太后请来赵家相助,才将皇位夺了过来。作为交换,太后让圣上迎娶赵氏之女,并立为皇后。”   ”谁知那赵氏一族野心膨胀,竟在朝中结党营私。后来太后驾崩,赵氏一族更是按捺不住,日渐把持朝政。就在这个时候,有人提议修建金发塔。”   “明面上,修建金发塔是为纪念太后,实际却是一次权力争夺,是为警醒赵氏一族,莫忘了自己臣子身份。可谁知金发塔竟轰然倒塌,反倒给了赵鸿善可乘之机。”   秦婉此前从未听人提过这些,此时很是惊讶。可仔细想想,又觉得都在意料之中。   纪念太后是真,权力斗争也是真。为百姓祈福是真,为自己夺权也是真。   而那些因为金发塔事件而流逝的生命,只不过是权力的牺牲品,是王朝的奠基石。   “圣上明白这一切,便对侯府委以重托,希望侯府能借金发塔一事整肃朝纲,扳倒不安势力。羡之为此谋划了很久,却没想到,中途出现了意外。”   “意外?”秦婉不明所以,担忧地看着苏泽,等着他继续说下去。   “羡之本来没打算今日摊牌。他会如此着急,只是因为——玲珑姑娘你。”   “我?”秦婉没料到这个原因,愕然道:“为我?”   “是。”苏泽语气清淡却笃定:“为你。”   “赵鸿善想置你于死地,其心昭昭,连我都能看出来,羡之又怎会不知?”   “他担心赵鸿善会对你不利,也担心流言蜚语传到宫中会更加被动,于是便索性提前了计划,当面与赵鸿善摊牌。”   “但这个决定毕竟十分仓促,羡之虽早有准备,却还是被赵鸿善将了一军。圣上虽心知肚明,为了不落人口实,也只能将他留在宫中。”   秦婉沉默地听着苏泽的话,心下想到的,却是守在她门外的吴安。   沈羡之将吴安留在了府中,便意味着,他是只身一人去了宫中。如今他被软禁,行动处处受限,身边更是连个亲信都没有,处境该如何艰难?   生平第一次,秦婉开始后悔。她后悔自己没有打探过进宫的路,也没有在宫中认识几个熟人。若她知道进宫的路子,起码还可以替他传递消息,不至于像现在这样,只能干坐在府中等待。   “苏大人,此事既是因我而起,便该由我解决。我今晚就去赵府,看能否探听到一些消息。”   “不行。”苏泽像是预料到她会这样说,摇了摇头道,“羡之交代过,绝不能让你出府。”   “可让我在这里干等,我又如何能做到?”秦婉语气急切,“谁知道那赵鸿善还会有什么手段?”   “玲珑姑娘。”苏泽定定看着她,“你若真心为羡之着想,首先就得保护好自己,这样才能让他没有后顾之忧。”   “可若我们都等在这里,谁去寻找证据?如何令那赵鸿善认罪伏法?又如何......将他救出来?”   “可是......”   “苏大人若再阻拦,玲珑便不客气了。”   两人谁也不能说服谁,正在争执,门外忽然传来吴安急促的声音:   “玲珑姑娘,漕帮的人来了!” 第47章 重遇漕帮   “漕帮?”秦婉听见这个名字,感觉很是意外。   漕帮是江湖帮派,很少会主动与朝廷打交道,更不会主动找上门来。如今漕帮竟到侯府寻她,莫不是出了什么事?   秦婉快步走了过去,果真有一个黝黑的汉子等在侯府门外。见秦婉过来,他双手抱拳,大咧咧行了一礼:“玲珑姑娘,好久不见。”   “好久不见。”秦婉客气地回了一礼。若她没记错,此人是当时替他们开门的汉子,两人算是打过照面。   “黑老大让我把这个交给你。”那汉子递来一个包裹,秦婉掂了掂,听见一些纸张摩擦的声音。   “多谢。”秦婉将包裹收好,又拿出一包银子:“一点心意,替我向黑老大和漕帮兄弟问好。”   “玲珑姑娘客气。”那汉子笑了一下,又补充道:“姑娘的事黑老大已经听说,老大交代,只要玲珑姑娘开口,漕帮上下一定鼎力相助。”   秦婉愣了愣,随即立直身子,认真回应道:“玲珑感激不尽。”   那汉子见任务已经完成,没再过多停留,抱了一拳便离开了。秦婉看着他远去的背影,心下不免感慨:都说漕帮最难相与,谁知竟如此义薄云天。传言果然真真假假,不能尽信。   秦婉叹了口气,随即将手中包裹打开,好奇地看了起来。   包裹里是一份漕运文书,还有几封信笺,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。可这是漕帮专程送来的东西,其中必有蹊跷,于是秦婉拿起文书,仔细读了起来。   原来几周前,漕帮曾受人委托,要运一船货物到淳县。这本来只是一趟普通的运输,谁知他们刚到淳县,便遇上了一件骇人之事。   说是那淳县连续下了几日暴雨,将河边淤泥冲散大半。待天气转晴,有人去河边捞鱼,发现那淤泥下露出大片白花花的东西,在阳光下泛着点点白光。   那人原以为是银子,兴奋地走近一看,竟发现那些白花花的东西——   全都是人的骨头!   森森白骨一片连着一片,吓得那人连滚带爬,听说当晚便得了失心疯。   此事迅速在淳县传开,当地人都为之大骇。淳县县令亦不敢怠慢,立时派人查探,还翻出往年卷宗,逐一查找失踪人口。   按理来说,这样大量的白骨,若是凶杀,势必会涉及大量人员失踪。可奇怪的是,任凭那县令翻遍案卷,也没发现任何有关线索。   直到有人无意间提起,五年前也是这样一场暴雨,冲垮了淳县河堤,冲得许多人家破人亡,这才提醒了县令:   那些白骨,大约便是五年前被河水吞噬的人!   只因那场水灾影响甚大,让许多人流离失所,杳无音信之人不计其数,县衙这才没有完整统计,只在案卷中匆匆提了一笔。   如今看来,当年那些杳无音信之人,竟大半被淹没在这河滩之下,化为了累累白骨!   漕帮走南闯北,虽然见惯了各种奇闻异事,却也对此事感慨不已。负责这趟漕运的兄弟,因此在文书上将此事记了下来,一路带回了京城,最后送到了秦婉手中。   秦婉看完文书上的内容,长长叹了口气。   那些让人害怕的一具具白骨,原先却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。他们原本都是本本分分的普通老百姓,却因为一场意外,失去了活在世上的权力。临走前,他们甚至来不及与家人告别。   而他们中的大部分人,大约都与眉姨一样,将那场意外视作天灾。殊不知,那河堤原本不会冲塌,那些百姓,原本也不会因此丧命!   那场意外,与其说是天灾,毋宁说是人祸!   秦婉摇了摇头,又转头看向包裹中的其它物件。   那是几封请愿书,看内容,应当是那些白骨的家人所写。请愿书里字字泣血,最后所有的哀恸,都归于同一个愿望——   希望县令能下了决心,将那淳县河堤彻底整修完成,以免悲剧再次发生。   秦婉拿着包裹,感觉手中这薄薄的纸页,竟仿佛有千斤重担。   她迟疑了半晌,才看向身旁凑着脑袋看完文书,随后一直沉默的苏泽:“苏大人,我有个想法,不知当讲不当讲。”   苏泽转头看她,默了一默,才道:“你想进宫,是么?”   秦婉愣了愣,没料到苏泽如此敏锐,一下便说中了她的心思。既然已被看破,秦婉也没再遮掩,坦诚道:“是,我想进宫,将这个消息告诉沈羡之。但我也知道此事难成,苏大人若觉得为难,便不必......”   “我帮你。”   还没等秦婉说完,苏泽已经接上了话,语气之果断,反而让秦婉怔了一怔。   “苏大人,我知道皇宫禁卫森严,此时进宫更是难上加难,我无意强迫,还请苏大人仔细考量才是。”   “我说了,我帮你。”苏泽看着秦婉,顿了一顿,又继续说道:“我与羡之相交多年,自然不能坐视不管。更何况,难道你以为,只有羡之愿意为了朋友冒风险么?我也一样可以。”   秦婉听到这话,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。想了一想,她走前两步,向苏泽行了一礼:“那么,便多谢苏大人。”   “不必如此客气。”苏泽摆了摆手,“你我亦是朋友。”   “多谢。”秦婉低低回了一句,将文书和信笺仔细包好,随后问道:“我从未去过宫中,不知该准备些什么?还是需要换上男装,扮作小厮混进去?”   苏泽听见这话,不知为何,突然笑了一下。“衣服早就给你备下了。你在这书房找找,应当能发现什么。”   秦婉愣了愣:“什么时候?谁准备的?”   “还能有谁?”苏泽失笑道:“羡之很早便说,你若执意要查当年的案子,终有一日是要进宫去发现真相的。所以他早就备好了衣服,只是我也没见过,不知道具体长什么样。”   秦婉垂下头,感觉心头像河水涨潮,湿漉漉又黏滋滋,冲向某处柔软的地方。   她没再继续询问,起身在书房里寻找起来,很快便在书架最底部的柜子里找到了两套崭新的衣服——   一套是小厮装束,另一套,却是华丽而高贵的礼服。   秦婉顿了顿,努力压下心头异样的悸动,拿出了那套小厮服装,转身对苏泽道:   “苏大人,明日我们便出发吧。”   ******   天尚未亮。   整个皇宫沉浸在夜色之中,城门紧紧关闭,居高临下地俯瞰门下之人。   片刻后,正门城楼鼓点响起,守卫得到信号,准时将城门缓缓开启。   两个身影出现在城门之外,一个身着青色朝服,姿态端正;另一个却是小厮装扮,半弯着腰,垂头跟在身后。   两人刚走近城门,便被门外守卫拦了下来。   “什么人?”   “工部营缮司主事,苏泽。”苏泽双手微拱,客气而认真地回应道:“来参加今日早朝。”   “见过苏大人。”那守卫飞快地抱了一拳,说出的话虽然客气,语气却冰冷而强硬:“还请出示牙牌。”   苏泽卸下工部腰牌,客气地递了过去:“我奉命代表工部,向圣上禀报重修金发塔一事。”   那守卫快速看了眼腰牌,点了点头,向旁边让出一条道:“苏大人请。”   苏泽道了声谢,稳步向宫里走去。身后那小厮垂着头,快步想跟上去,谁知却被那守卫拦了下来:“你干什么?”   秦婉心中一惊,低头不敢说话。苏泽见状,微微皱起了眉,语气不虞道:“这是我的贴身小厮,替我拿着文书资料,为何不让进?”   那守卫向苏泽说了一声抱歉,动作却并没有要放行的意思,冷硬地回应道:“宫门规定,身份不明之人一律不得入内。”   “身份不明?”苏泽冷笑了一声,“我刚才说了,这是我的贴身小厮,为何身份不明?还是说。”   苏泽走近了几步,向那守卫逼近道:“还是因为我官职不够,所以连下人也要被看不起?”   秦婉心里明白,捧高踩低是朝廷之人最厌恶的事,苏泽这话说得重了。他不是会以官威压迫之人,会如此说,无非是想逼那守卫将她放进去。   那守卫听到这话,表情果然变了变,却依旧没有放行。   苏泽脸色愈加难看,又朝他走近几步,不知说了些什么。   那守卫脸涨了又涨,却依旧直直立在秦婉面前,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。   秦婉见状,心里咯噔一下。宫中到处都是各人眼线,消息传得极其快,若此事传到其他人耳朵里,只怕会对苏泽极其不利。   说好听了,是苏泽耍起了官威,执意要让守卫听他的命令;说难听了,却是苏泽目无尊上,连皇宫这样的地方都敢撒野。   秦婉曾见过朝堂争辩,深知被扣上一顶大帽子,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。   她虽然有心向沈羡之传递消息,却也不愿意因此拖累苏泽。她心下犹豫,正想悄悄拉住苏泽衣袖,角落里忽然传来一声尖细又刻薄的声音:   “何人竟敢在此放肆?” 第48章 宫中重逢   那道声音尖利而刻薄,夹杂着一丝谄媚和嘲讽,听得秦婉很有些不舒服。   直觉告诉秦婉,这是一个不好相与的人物。她低下头,将身子往阴影里缩了缩,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,余光瞟见身旁的苏泽向她身前挪了挪,微微颔首道:   “陈公公。”   “哟,原来是苏泽苏大人,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?”那陈公公说着,上下打量了苏泽一番,又笑道:“到底是人逢喜事精神爽,苏大人这红光满面的模样,真是让人好生羡慕呢。”   “陈公公客气。”苏泽却并不接他的腔,不咸不淡地说道:“只是苏某位低权轻,怕是进不得这皇宫,也不能向圣上面禀了。”   “哦?竟有此事?”那陈公公听了这话,脸上露出愕然的表情,“何人竟如此不识抬举,连苏大人也敢阻拦?”   说着,他向四周扫了一眼,随后将目光落在那守卫身上,声音又尖又细:“为何不放苏大人进宫?”   “回陈公公的话,苏大人可以进,但他身后那名小厮身份不明,按规定不得入内。”   苏泽听见这话,冷哼了一声:“苏某已经说了,这是我贴身小厮,何来身份不明?”   见两人又将矛头指向自己,秦婉心中暗自腹诽:若早知苏泽是用这种方式,还不如干脆一点,自己想办法翻墙进去呢!   秦婉正在想着,忽然感觉身前投来一道犀利又陌生的目光。那目光游走的速度很快,只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,便立刻移了开去。   秦婉向来警觉,只此一瞬间,她便察觉到了那目光中的惊讶与敌意。她蹙了蹙眉,心下不解:   她并不认得那陈公公,为何他见到自己,会有这样奇怪的神态?   更何况今日自己是小厮装扮,妆容发型皆精心处理,就算自己曾与他打过照面,此时也应当认不出才对。   秦婉不明所以,直觉此人奇怪而危险。她不动声色地将头埋得更低,试图让自己从那人的视线里消失。   “既是苏大人贴身小厮,自是要时刻跟在苏大人左右的。”那陈公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,对那守卫命令道:“让路。”   “可是宫中规矩……”   “规矩是死的,人是活的。难道你要让苏大人亲自提着包裹不成?”陈公公的声音高了几度,听起来更是刻薄而狡诈:   “苏大人可是金发塔主事,是皇上在工部的左膀右臂。若是为个小厮误了皇上大事,你担待得起么!”   那守卫还想再说什么,被陈公公一个眼刀过去,立时闭了嘴,不情不愿地往旁边让出了条道。   苏泽见状,淡淡拱了拱手:“多谢陈公公。”随后便扬起衣角,向里走去。   秦婉低着头,正想跟上前去,冷不丁瞥见陈公公神色,脚步立时顿了一顿。   只见那陈公公微眯着眼,脸上沟壑纵横,正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自己。那神色,仿佛一条隐忍待发的毒蛇,正观察着猎物的一举一动。   秦婉心头惊了惊,那股不舒服的感觉又涌了上来。她没敢继续停留,快步跟上苏泽的脚步,离开这个地方。   ******   按照苏泽的消息,沈羡之被禁足的地方,是座废弃的宫殿。两人避开巡视的护卫,沿一条偏僻的小道,很快便来了目的地。   “若是消息准确,应该就是这里了。”苏泽低声交代道,“我不方便进去,玲珑姑娘,你自己多小心。”   秦婉点了点头,明白苏泽的意思。   刚刚在宫门外,苏泽说的也不全是假话。金发塔重修是一件备受瞩目的大事,他作为主要负责人,理当及时汇报。   更何况,他今日是以上朝的名义进的宫,做戏做全套,自然要去面见圣上。   苏泽离开后,宫殿外便只剩秦婉一人。这是秦婉第一次进宫,因此她格外小心,警惕地打量起四周来。   这座宫殿虽地处偏远,却并不显得颓唐。周围的花草明显刚被修剪过,宫门也被重新漆了一道,上面挂着一把铜锁,泛着清冷的光。   看到这些,秦婉一直以来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些。沈羡之到底是侯爷身份,虽然被下令禁足,宫里人倒也没有亏待他。   她没再继续停留,绕到一处阴暗的矮墙,趁四下无人,闪身翻进了墙,借着一簇茂盛的树木,向殿里望去。   此时天还黑着,殿里没有点灯,到处都是一片漆黑,让人看不分明。周围静悄悄的,除了偶尔飞过的乌鹊外,只有树叶簌簌作响。   秦婉深吸了口气,正准备向殿内走近,身后忽然传来细微的响动。她还未来得及反应,后脖颈突然一凉,整个人被按在原地,动弹不得。   虽然被抓了个正着,秦婉却并不惊慌。她斜着看了一眼,便见一柄长剑直直架在她的脖子上。   那剑刃极其锋利,在侯府的那些时日里,她曾不止一次见它出鞘,只不过以前削的是落叶,如今要削的,却是她的脑袋。   秦婉扬起嘴角,心下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。刚刚的招式又快又狠,看来这人在这儿呆得还挺好,至少没有受到皮肉之苦。   秦婉觉得宽慰,身后那人却明显不这么想。见她没有动静,那人将剑刃贴近她的脖子,冷冰冰道:“什么人?来这里干什么?”   秦婉这才回过神来,听见这话,又好气又好笑:“喂,我千辛万苦、好不容易潜进的宫,就是这待遇?”   身后那人愣了一愣,随即撤了长剑,一把将她转了过来。看清秦婉的瞬间,那人瞳孔骤缩,不可思议道:“你来干什么?”   秦婉斜了他一眼,动了动僵硬的胳膊:“还能干什么?我可没有到这里散步的癖好。”   沈羡之没有接话,只沉默地看着她,微微蹙起了眉。   秦婉见状,赶紧解释道:“别怪吴安,他拦不住我。也别怪苏泽,是我强迫他带我进来的。”   沈羡之脸色沉了下来,语气不虞道:“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?知道擅闯皇宫是什么后果么?”   “那也没办法。”秦婉摊了摊手,“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,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一个人出事吧?”   沈羡之听见这话,冷笑了一声:“所以你就把自己也送进来了?黄泉之下好作伴?”   “喂喂喂,能不能说点吉利的?”秦婉瞥了他一眼,感觉心头微跳:“再说了,谁要跟你作伴?”   沈羡之默了默,没再继续这个话题。如今人已经进了宫,多少也是无益,他索性靠在墙上,上下打量起秦婉来。   “衣服很合身,看来我眼光不错。”   “那是自然。”秦婉昂起了下巴,调侃道:“我好歹是燕春楼花魁,穿什么不好看?”   沈羡之嗤笑了一声,懒懒道:“说吧,你到底想做什么?千辛万苦进宫来,总不至于是给我看衣服吧。”   “确实是有事要跟你说。”秦婉从怀里掏出那个包裹,言简意赅地将漕帮在淳县的经历讲了讲,末了又道:“我听苏泽讲了朝上的情况,那赵鸿善毕竟是皇亲国戚,要想扳倒他没那么容易。淳县这事,兴许能成为最后一根稻草。”   沈羡之翻了翻那卷文书,微微皱了皱眉:“这倒确实对我们有利,但这些白骨出现的时机,未免也太巧了些。”   “我查过,淳县本就多雨,往年这个时候也是阴雨连绵。”秦婉解释道,“大约今年雨势格外大,所以才将白骨冲了出来。”   沈羡之仍蹙着眉,不放心道:“可此事偏偏发生在今年,偏偏发生在要扳倒赵鸿善的时候,这便有些蹊跷了。”   “大概是上天也看不下去了,想给那些枉死之人一个公道。”秦婉接话道:“更何况,天下巧合之事又岂止这一件两件?谁能想到,我刚翻进这座宫殿,便被人拿剑架在了脖子上?”   沈羡之斜睨了她一眼,好笑道:“你还挺记仇。”   “那可不。”秦婉故意“哼”了一声,装作生气的模样道:“待从这里平安出去,你可要好好赔偿我。”   沈羡之笑了起来,正想调侃几句,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。那脚步声整齐有序,渐渐向这里靠近,听着像是一列护卫。   秦婉一个激灵,下意识便想往树丛里躲。谁知沈羡之眼疾手快,一把拉住了她,迅速将她拉到身后。   几乎同一时刻,一道光从门眼里透进,直直照向秦婉想藏身那片树丛。   秦婉低下头,想让沈羡之的身形挡住她,余光扫见地上的影子,不由得愣了愣。   只见两人影子紧紧交缠在一起,轮廓几乎完全重合。从外面看,就像两人合二为一,融合成一个人似的。   莫名的,秦婉感觉脸有些发烫。她别过脸去,没再看那影子一眼。   门外的声音渐行渐远,沈羡之转过身来,却见秦婉眼神游移,脸色相当不自然。   他动作一顿,随即挑了挑眉:“怎么,你不是胆子很大么,这会儿知道怕了?”   “我可没怕。”秦婉不服气地回应道,“我只是担心,万一被抓了,你欠我的赔偿怎么办?”   她一边说着,一边拉开了些距离。可谁知她话音刚落,门外忽然传来细碎的声响。   秦婉一个激灵,整个人猛地向前躲去,为了保持平衡,下意识抓住了沈羡之的衣角。   沈羡之愣了愣,随即低低笑了起来:“靠这么近?不是不怕么?”   秦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,示意他不要说话。沈羡之眼中笑意更深,直直地看着她。   门外的声音停了停,随即响起了三声很轻的敲门声。   是苏泽。   秦婉松了口气,这才退开几步,正色道:“沈羡之,不跟你开玩笑了,我得走了。你千万保重,欠我的赔偿,我等你来还。”   沈羡之笑了一声,点了点头。   秦婉默了默,终究没说什么,闪身翻出了矮墙。 第49章 急转直下   白骨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,几日内便席卷了整个京城。   坊间对此事议论纷纷,甚至有传言说,是赵鸿善在奠基仪式上大放厥词,惹得神明不满,所以才降下天罚。   民怨沸腾,此事在朝堂也掀起了轩然大波。   弹劾的本子堆叠如山,将赵鸿善这些年做过的恶事一一细数。   过去曾站队赵鸿善的朝中大臣,此时为了明哲保身,也纷纷调转枪头、指责他的不是。   沈羡之适时拿出造册和账本,又将对赵鸿善的不满推上高潮。   朝中呈现一边倒的态势,皇上顺势下令,剥夺了赵鸿善镇国大将军职位,交由刑部严查此事。   皇后久居宫中,原本与此事无关,皇上也并未追究。可皇后却自请去五台山,为那些无辜死去之人祈福。   兵败如山倒,自此,曾经权势滔天的赵家,成了过去。   “谁能想到,那赵鸿善权倾朝野,如今却成了过街老鼠,人人得而诛之。”   苏泽讲这些事的时候,秦婉正在侯府后院修剪树木。听到这话,她头也没抬,只淡淡应道:“树倒猢狲散,墙倒众人推,本来就是人之常情。”   自上次从宫中回来,秦婉便一直待在府中。外面发生的种种事情,都是苏泽告诉她的。   她也没有再贸然进宫,而是耐心等待消息。她知道,自己该做的已经做了,剩下的便唯有耐心和相信。   沈羡之果然没有让她失望。这一系列动作又快又狠,完全没有给赵鸿善留下回旋余地。即便被禁足宫中,他也依旧打赢了漂亮的一仗。   “玲珑姑娘,此事已经尘埃落定,你接下来如何打算?”苏泽迟疑了一下,还是问道:“要……离开侯府么?”   秦婉没有回答,剪下树上最后一片枯叶,扔在泥土里。她盯着那片渐渐融进泥里的叶子,默默摇了摇头。   丁诚和赵鸿善先后落网,当年真相已经浮出水面。但此事真的结束了么?当年那些离开的人,又何时能得到公正的评价?   秦婉没想过别的,眼下唯一要做的,便是先将身边人安顿好。李三为和青姑跟随她颠沛流离这些年,也是时候去过正常人的生活了。   至于她自己……   不知为何,她每次想到以后,脑海中总会不自觉浮现出沈羡之的身影。   她摇了摇头,没再继续往下想,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。秦婉抬头去看,便见吴安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,手中还拿着什么。   “玲珑姑娘,你看这个。”吴安跳过礼节,急匆匆将一张纸递给了她。   秦婉接过一看,发现这是一张官府告示,大意是说,官府已查明金发塔事件真相,正在重新梳理案卷。若有当年无辜受累之人,可向官府申请销案。   秦婉看到这里,心下有些意外。   申请销案,便是将案底抹去、将刑罚撤销,若此事真能成功,岂不是能恢复清白自由身?看不出来,朝廷竟如此坦诚。   正好,她本来就在想,如何替李三为和青姑谋个清白身份,让他们去过正常人该过的日子。如此一来,倒省了不少麻烦。   秦婉将那告示收好,快步向官府方向赶去。   ******   秦婉到的时候,官府门外已聚集了不少人。多半是看了告示,来找官府要说法的。   她没声张,只站在一边,默默听他们同官府的人说话。   其中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,最是引人注意。   她儿子是当年工匠,被治了欺上瞒下的重罪,当街斩首示众。可事实上,她儿子不过是临时被人拉去,帮忙凿了两块石料而已。   可怜这老太太,独自一人替她儿子讨要说法,坚持了这么多年,才终于看到了希望。   那官差记下了那老太儿子的姓名,给了她一张回笺,说是等官府确认她所说为真,便会替她儿子销案。   那老太千恩万谢,眼里泪水涟涟,惹得周围不少人都感慨起来。好些原本观望的人,都陆续来官差这里做了登记。   秦婉看了一会儿,见那官差登记得认真,回笺也盖了官府红印,想来那告示说的不假。原本的那点疑心,也终于消散了去。   她向后隐了几步,刚想去找青姑商量此事,转身却瞥见,那两人早已在一旁观望。   她不动声色地靠近两人,冷不丁拍了下两人肩膀,调笑道:“好巧啊!”   李三为被吓了一跳,见来人是秦婉,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:“婉婉,你、你怎么也来了?”   难得见李三为吃瘪,秦婉双手抱臂,好整以暇地看着他:“怎么,我若是不来,你打算偷偷将青姑拐走么?”   “你、你别瞎说!”李三为听见这话,脸瞬间涨得通红,偷偷瞧了青姑一眼。   一旁的青姑看向秦婉,笑骂道:“你呀,净说些没正经的!”   秦婉笑了起来,握住青姑的手,交到李三为手上:“李三为,我可把青姑交给你了,你若是敢对她不好,别说我了,我爹娘也不会饶了你。”   秦婉嘴上说得坦然,心下却是既欣慰又不舍。   青姑曾是她娘的贴身婢女,因为能力出众又忠心耿耿,被提拔为府上总管。   她娘身体不好,青姑一直贴身照顾,也正是因此,她娘才没有经受太多痛苦。   而李三为是她爹的护卫,功夫不错,更重要的是人很机灵,擅长打探各种消息。   两人几乎同时进府,大约是同期的关系,关系素来比别人好些。青姑持正端庄,李三为嘴甜有趣,一来二去,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两人情投意合。就连她爹和她娘,都曾想给二人指婚。   后来家中巨变,家里散的散死的死,唯有青姑和李三为,一直陪在秦婉左右。对她来说,两人不是亲人更似亲人,是她在世上的牵挂。   青姑与李三为相识许多年,经历过繁盛、巨变、流离失所,如今便要修成正果。   秦婉是真心替两人高兴,也是真心希望两人日后,能平平静静地过上正常人的幸福生活。   “趁现在人还不多,赶紧去吧,别让青姑等太久。”秦婉笑着拍了拍李三为的肩膀。   “得嘞!”李三为咧开了嘴,悄悄看了青姑一眼,理了理衣服,便昂首走向官府。   看着他轻快的脚步,秦婉心下好笑。她将一包银子塞到青姑手中,便没再打扰两人这甜蜜时刻,摆摆手离开了。   她今日出门,还要去趟漕帮,把文书还给他们。她从怀里拿出文书,有些感慨地看了看。   说起来,此次能推翻赵鸿善,漕帮可谓是居功至伟。幸亏他们及时带来淳县的消息,才能借河滩白骨之事,一举将赵鸿善拉下马。   她的叹了口气,正要将文书重新收好,目光掠过文书的落款,忽然顿了一顿。   工部?   这趟漕帮去淳县,是替工部办事?怎么没听苏泽提起?   她皱了皱眉,重新将文书一行行看起来。   之前消息来得突然,她急着将此事告诉沈羡之,并没有将这文书仔细研究。如今细细看起来,竟发现这落款颇有些奇怪。   按漕帮的说法,他们是受人委托,要去淳县运一趟石料。从落款看,委托的人正是工部。   可问题是,最近淳县并没有工程要动工,因为赵鸿善贪污曝光,连修建河堤一事都停了工。   在这个节骨眼上,工部为何要向淳县运送那么多石料?更何况,此事苏泽竟完全不知情,连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。他竟对工部之事,如此不上心?   秦婉眉头紧皱,转身看向官府。   李三为正在与官差说话,应是在沟通撤销案底之事。不知他说了什么,那两个官差忽然起身,对着李三为做了一个“请”的手势。   她眉头皱得更深,心下有种不对劲的感觉。   为何别人都只是在官府门外登记,拿到一张回笺便可回家等消息,李三为却要被请进府衙里?   她盯着那两个官差,突然看见两人对视了一眼,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。   秦婉心头猛然间警铃大作。   苏泽对淳县之事毫不知情,也许并不是因为他不够上心,而是因为,他根本无从知晓。   换句话说——   委托漕帮去淳县的,也许根本不是工部!   如果说,有人借工部名义,故意让漕帮去往淳县,故意让漕帮知道白骨一事,而且算准了漕帮会将白骨的消息告诉她。   那这一切,根本就是个早就设计好的局!   如果白骨一事是个局,那推翻赵鸿善也是个局,而如今借官府名义替当年之人撤案,不也是个局?!   秦婉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,心头惊慌起来。若真是这样,李三为岂不是自投罗网?   正在此时,身前突然传来一声惊呼:“你们干什么!”   她猛然看过去,便见那两个官差拔出了刀,直直刺向李三为。李三为躲闪不及,身上已经被刺了两刀,浑身沾满血迹,“啪”一声跪在了地上。   秦婉瞳孔骤缩,抬脚便要冲过去。   身后忽然有人猛然拉住了她,声音焦急又低沉:   “别过去!” 第50章 全都是局   秦婉知道拉住她的人是谁,此时根本无心理会,头也没回便向前冲。奈何被身后之人死死拽住,根本动弹不得。   “别拦我!”秦婉咬着牙,低低吼了一声,试图用力挣脱。   沈羡之控制住她的动作,压低了声音快速说道:“那些人是冲你来的,你现在过去,只会让他们更加危险!”   “危险?”秦婉低吼道,“还有什么比现在更危险么!”   沈羡之脸色一沉,压低了声音道:“你可知这附近有多少埋伏?你看见的那些人,全都不是普通老百姓!”   话音刚落,那些官差果然怒喊道:“来人!捉拿朝廷钦犯!”   这一声令下,原本普通的人群忽然变了副模样。那些人扯下身上的粗布麻衫,里面露出的竟是全副武装。   连那个泪水涟涟的老太太都换下了可怜模样,手中拄着拐杖,直挺挺又恶狠狠地瞪着李三为。   秦婉不可思议地看着那老太太,浑身都颤抖起来。   都是假的。告示是假的,官差是假的,连那个老太太也是假的。一切根本就是个提前设好的局,目标不是别人——正是他们几个!   李三为看着眼前场景,愣怔了片刻,随即突然大声笑了起来:“说什么为民请命,说什么含冤昭雪,原来都是骗子!”   “李三为!”那官差盯着他,脸上露出阴险又恶毒的笑容:“只要你肯交代同伙在哪里,将功抵过,兴许还能饶你一命!”   李三为冷笑了几声:“我李三为何罪之有,何须抵过?”   “大胆!”那官差怒视着李三为,大声斥责道:“身为朝廷钦犯,不仅不思悔改,还口出狂言!来人,把人带下去!”   秦婉心道不好,若是李三为被这些人带走,哪里还能有命?   她心下一急,握住袖箭便要出手。   谁知那李三为看见她动作,突然站起身来,直指着那官差骂道:“一人做事一人当,我李三为从来没有什么同伙!不像你们,都是朝廷的走狗!”   那官差气极,举起手中长刀便要刺去,被李三为一个闪身躲过。奈何他有伤在身,没几个回合,便被那官差拿住。   “这李三为意图谋反,罪不容诛!”那官差大声喊道,像是要给自己的行为正名,“此人决不可留!”   秦婉听见这话,脸色顿时青黑。她再也等不下去,猛然回身,一掌击在沈羡之胸口。   沈羡之猝不及防,吃痛地闷哼一声,手中拽住她的力道松了一松。   秦婉趁机向前冲去,谁知青姑突然出现,一把将她推了回去,低声说了句“快走”,猛地扑向李三为。   那官差早已举起了刀,正狠狠向前刺去。青姑骤然挡在李三为身前,那刀不偏不倚,直直将青姑刺穿。   李三为瞪大了眼睛,冲上前怀抱住青姑。他双眼通红,顾不得那官差又举起的刀,紧紧将青姑护在怀里。   “刺啦”一声,那刀捅进李三为胸口,喷出的血瞬间将周围染红了一片。   李三为浑身战栗,却死死抱着青姑不放。   片刻之后,他抬起头,朝秦婉的方向虚虚看了一眼,手指轻点三下,便再也没了动静。   秦婉只觉得天旋地转,双眼通红,正欲冲上前去与那些人同归于尽,却被身后人一把拉进了怀里。   “活下去!”沈羡之压低了声音,一字一顿道:“你要活下去,还他们一个清白!”   秦婉紧紧咬着嘴唇,感觉四周俱是一片血腥味。她浑身颤抖,若不是沈羡之死死将她按在怀里,只怕下一刻便要崩溃。   活下去……她还配活下去么?   若不是她急着想让李三为和青姑恢复自由,兴许两人就不会急着去找官府,兴许就能躲过这一劫。   若是她能仔细一点,早点注意到那文书落款,兴许就能发现其中端倪。   她闭上眼,感觉心中痛得仿佛被千万把利剑刺穿,眼前只剩一片漆黑。   在失去意识前,她听见沈羡之在她耳边急切的呼唤:   “秦婉!”   ******   秦婉仿佛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。   梦里,她回到了曾经的尚书府。   那时的李三为还是一身护卫装束,意气风发地跟在她爹身边。青姑刚提了府上总管,一面照顾她娘,一面将府中大小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。   那时的她调皮,总偷偷缠着李三为教她招式,每次被爹发现,总免不了要关禁闭。青姑便悄悄给她送些好吃的,私下里再将李三为骂一顿。   她看见李三为挠着头,明明是在挨骂,嘴角却咧上了天。她看见青姑神色不满,明明是在生气,却下意识帮他掸去了衣角的灰。   她看见两人就那样站着,笑着,远远地注视着她。她想过去同两人打招呼,可下一刻,眼前忽然一片血红——   整个尚书府鲜血漫灌,她娘,她爹,青姑,李三为,全都倒在血泊中。   她错愕地看着眼前一切,感觉那片血红向她汹涌而来,渐渐将她淹没,让她喘不过气。   她闭上眼,想让自己就这样被吞没,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急切的大喊:   “秦婉!”   她猛然睁开眼睛。   眼前是熟悉的侯府,干净而整洁。尚书府是梦,漫灌的鲜血是梦,一切都是梦。   可李三为和青姑的死不是梦。   想到这两个名字,她的心蓦地痛了起来。她好端端地躺在这里,而那两个人呢?   她挣扎着起身,想要回到官府门口,替两人收拾尸骨。可她刚动了动,身边立刻传来熟悉的声音。   “醒了?”沈羡之眼下青黑,神色相当憔悴,看着她的眼神里满是担忧。   他止住她的动作,低声又不容置疑道:“大夫说你受惊太过,需要好生静养,别动了。”   秦婉却一把甩开他的手,撑着床板坐起,却感觉眼前一阵晕眩。她不得不停了下来,闭眼靠在床头。   周围一片安静,沈羡之依旧坐在她床边,却始终没有作声。良久,秦婉才缓缓开口:“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,是不是?”   沈羡之注视着她,点头道:“是,从你说你父亲与当年之事有关开始,就猜到了。”   秦婉闭着眼,沉默了半晌,又说道:“既如此,你便也该知道,我爹是朝廷重犯,又为何要将我这样一条漏网之鱼,藏在侯府?”   “婉婉。”沈羡之靠在床沿上,看着她:“秦尚书当年之事,你知道多少?”   秦婉听见这话,睁眼看了过去:“什么意思?”   沈羡之默了默,从怀里拿出一枚玉佩。秦婉扫了一眼,便见那玉佩上刻着“国泰民安”几个字。   “金发塔从设计到建造,都是秦尚书亲自定的方案。为了让金发塔更加稳固,他特意选了淳县石料,因为那里的青石质地硬实,可屹立千年不倒。”   秦婉听出了言外之意,神色复杂道:“所以,我爹根本就不知道石料出了问题,对吧。”   沈羡之点头道:“秦尚书知道时,石料已经砌进去了。他当即进宫面圣,可还没见到皇上,就出事了。”   秦婉闭了闭眼,片刻之后,才一字一顿道:“我就知道,我爹是冤枉的。”   “他知道此事一出,势必要有人承担,而他从不结党营私,便不可能幸免于难。所以他同你争吵,将你赶出家门,实际都是为了——保护你。”   秦婉没有说话,心下却觉得酸楚。   沈羡之说的这些,她其实已经猜到了。父亲虽然对她严厉,可从来将她视如掌上明珠,又怎么可能会将她赶出家门?   可惜那时她年纪尚小,不懂父亲用心良苦,等明白的时候,已经晚了。   “那这块玉佩,又是怎么回事?”秦婉转头看向沈羡之,“这是……我父亲的么?”   “是。”沈羡之回应道,“秦尚书知道自己时日无多,连夜来到侯府,想将后事交给我父亲。可他那时远行出征,于是一切,便交到了我手上。”   秦婉垂眸看着手中玉佩,手指在“国泰民安”几个字上来回摩挲。   她爹从不结党营私,在朝中也没有几个好友。他会找到侯府,大约是因为这里曾对她娘出手相助,也因为侯府,世世代代皆是忠臣。   “所以,你想借金发塔一事,将朝中黑暗势力连根拔起。”秦婉看向他,缓缓说出自己的猜想:“五年前你根基未稳,做不到这些;如今你羽翼渐丰,才终于可以出手,将那些人一网打尽了。”   沈羡之沉默片刻,低声道:“婉婉,对不起。”   “这与你无关。”秦婉摇头道,“只怪我自己不够谨慎,没发现其中端倪。”   沈羡之听见这话,顿了一顿:“你也发现那趟漕运有问题?”   “是。”秦婉言简意赅地讲了文书的事,随后问道:“你在宫中,可听到什么消息?”   沈羡之眉头微蹙,低声道:“若我没猜错,丁诚和赵鸿善背后,还有一个人。此人见赵鸿善落马,担心牵连自己,便设局想将你们悉数除去。”   “还有一个人?”秦婉愕然道,“谁?”   “司礼监掌印太监,陈德广。” 第51章 我是你的   “陈德广?”   秦婉听着这个有些熟悉的名字,微微皱了皱眉。   沈羡之点头,继续说道:“他执掌司礼监,六部所有钱款用度,都需要由他批红才算通过,工部也不例外。”   “你的意思是说。”秦婉反应很快,立刻便听懂了言外之意,“淳县河堤年年修不成,却年年能拨款,其中就有他在周旋?”   “是。”   秦婉默了默。她想起那天随苏泽进宫,在宫门在遇见那位陈公公,声音尖利刻薄,目光陌生却充满敌意。   当时她胆战心惊,满心只想顺利进宫,并没有细细去想那眼神的含义。如今想来,那陈公公应是早就认得她,所以才会那般惊讶和狠厉。   她将当日情形同沈羡之讲了讲,心下仍有些不解:“我当时只觉得他的眼神奇怪,这样说来,他竟知道我的身份?”   沈羡之听见这话,目光沉了下来:“他若真与淳县之事有勾结,势必对工部的情况了如指掌,知道你也不奇怪。更何况,赵鸿善视你为眼中钉,此事想必已经传到了宫里。”   秦婉点头:“所以他原本只是想借你之手,将一切罪责都推到赵鸿善身上。当发现我的存在后,他索性将计就计,永绝后患。”   秦婉说到“永绝后患”四个字,心下又一阵阵刺痛起来。这个陈德广,下手竟比赵鸿善还要狠辣!   沈羡之扫了她一眼,迅速转换话题道:“眼下问题是,如何找到证据定他的罪。此人做事极为谨慎,我在宫中查探,没找到任何有关他的证据。”   “要想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。”秦婉顺着沈羡之的话说道:“宫中没有,不代表宫外没有。只要他做过那些事,便一定会留下线索。”   “这样想来。”秦婉脸色微沉,语气中带着些许恨意:“也许我爹当年进宫,却没能见到皇上,便有他从中作梗。”   沈羡之沉默不语,脑海中却回想起秦尚书来侯府的那晚——   秦尚书行色匆匆,只言简意赅讲了讲金发塔的情况,便郑重地将这枚玉佩交给他,请他务必整肃朝纲,还天下一个清明。   他还记得秦尚书临走前,说的那番话:“秦某为官一世,只觉满朝文武尽皆私心,唯有侯府世代忠良。秦某明白此行多有冒昧,但放眼望去,朝廷上下只有侯府可堪托付。小侯爷,我朝的未来,便交托给你了!”   说罢,秦尚书便匆匆离去,留在沈羡之眼中的最后一个画面,便是他挺直腰板,任凭大雨如何冲刷,依旧坚定地向前走去。   他坚信自己的死不会被埋没,坚信侯府能替他肃清超纲。彼时的他手上没有任何证据,又是如何能如此坚定而信任的?   想到这里,沈羡之的目光转向那枚玉佩。秦尚书并未提起这枚玉佩的用途,但他连夜将玉佩交到侯府,难道只是为了留作信物么?   “婉婉。”沈羡之看着那枚玉佩,“你在家中时,可曾见过这枚玉佩?”   秦婉愣了愣,随即明白过来,仔细看了看那枚玉佩,点头道:“这枚玉佩形状特别,从没见我爹带过,只在他书房里见过几回。这样说的话……”   秦婉将那玉佩拿在手里,对着烛光仔细瞧了瞧,果然发现玉佩边缘,有极其轻微的划痕。   那一点划痕非常浅,与玉佩的纹路混在一起,不仔细根本看不出来。若非秦婉从小便与各种奇技淫巧打交道,怕也是要错过这点线索。   “你看这里。”秦婉将那点磨损指给沈羡之看,“玉质硬朗,若非多次在同一处摩擦,是不会留下这样的划痕的。如果我没猜错的话,这枚玉佩,应该是某样东西的钥匙。”   “钥匙?”沈羡之讶异地看了过去,“秦尚书不愧执掌工部,竟有这番巧思。”   “是与不是,回去看看便知。”秦婉说着便要起身,谁知沈羡之眼疾手快,一把止住了她的动作。   “你昏迷了大半日,身体虚弱得很。如今天色已晚,你好好休息,明日我同你一道去。”   “沈羡之。”秦婉抬头看他:“你可知我如今身份?一个个都想置我于死地,你若同我走在一起,指不定什么时候也被下了黑手。”   “所以你又想逃了?”沈羡之盯着她,一字一顿道:“秦婉,你这习惯得改改。”   秦婉一怔,待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后,垂下了头。   住在侯府的这些时日,和沈羡之朝夕相对,说没有眷恋是不可能的。   她也曾动过念想,若她恢复了清白身份,兴许真能光明正大地,同沈羡之走在一起。   可她刚有这样的想法,李三为和青姑便出了事。她甚至隐隐觉得,这是不是上天在警告她——   她不能眷恋不舍,不能任性妄为,更不能依赖沈羡之的存在。   不是不想,是不能。她这样的身份,这样的过去,这样的经历。不能。   “秦婉。”沈羡之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,叹了口气:“相信我,行么?”   秦婉转头,看向沈羡之。   他的脸上满是倦容,原本桀骜不驯的眼神,此时却染上了祈求的意味。他就那样看着她,焦急又安静地等着她的回答。   她心下一阵悸动,只好偏过头去不再看他。她抿了抿唇,良久才下定决心:“沈羡之,不是我不信你,但是……”   秦婉话音未落,沈羡之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。她意外地看了过去,便见沈羡之捂着胸口,脸色痛苦又苍白。   秦婉蓦然想到,先前在官府门外,自己为了救李三为,曾直挺挺对着胸口给了他一掌。眼下他如此难受,莫不是那一掌,伤了他的心脉?   秦婉惊慌起来,手足无措地拍着他的背:“沈羡之,我去喊大夫!你坚持一下!”   她着急忙慌地就要往外走,沈羡之却拉住了她,艰难地说道:“外面到处在抓你,你现在出去,岂非自投罗网?”   “可是你看起来很不好,如果不找大夫,延误了治病时机怎么办!”   “我不会让你去送死的。”   “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死!”   “婉婉。”沈羡之扣住她的手,直视她的眼睛:“你连死都不怕,又为何怕跟我在一起?”   秦婉动作一顿,见沈羡之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,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:这个人,刚刚是装病!   她生气地拍开他的手:“沈羡之,你怎么能拿自己身体开玩笑!”   “我没开玩笑。”沈羡之正色道,“我原先就说过,你我早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,你出了事,我也不会好过。”   秦婉抿了抿唇,一时不知如何接话。   沈羡之确实说过这话,但她只当这是出于合作关系,是因为他俩有共同的目标。   她不愿去细想这话背后的含义,或者说……她不敢去想,说出这句话的沈羡之,究竟是什么意思。   “婉婉。”沈羡之靠近了些,声音放得很低,甚至带了些卑微的祈求:“相信我一回,留下来别走,行么?”   秦婉心头悸动,微微闭上眼睛。过去发生的种种,像走马灯一般,在她眼前浮现出来:   丁府初见,他出手相助;   天香阁遇刺,他替她包扎伤口;   赵府遇险,他从石室将她救出;   漕帮对峙,也是他及时出现,才让她平安归来。   不知从何时开始,每次她需要的时候,他总能及时出现,救她于水火之中。   大约他们两人,从一开始便纠缠在一起,之后越缠越深,如今再想扯开,已然晚了。   “沈羡之。”秦婉叹了口气,“你可要想清楚了。”   沈羡之沉默地看了她半晌,忽然解下腰间佩剑,交到秦婉手里:“婉婉,这是皇上御赐宝剑,随我出生入死,经历过许多事情。”   他顿了顿,郑重其事道:“今日我将此剑交于你,若我此后有任何对不起你之处,你便用这把剑,向我讨回公道。”   秦婉垂头看着这把剑,默了默,忽然道:“后院的叶子,我都修剪过了。”   这话没头没脑,听得沈羡之愣了一愣:“……什么?”   “我的意思是说。”秦婉抬头,对上沈羡之的眼睛,一字一句道:“以后你要练剑,不必对着叶子。找我便是。”   沈羡之怔了半晌,终于反应过来秦婉的意思。他扬起嘴角,点头道:“行,就这样说定了。”   大概是怕秦婉反悔,他伸出小拇指,示意秦婉与他拉钩。秦婉有些无奈,眼神却染上丝丝笑意,也伸出右手小拇指,与他交缠在一起。   谁知沈羡之忽然挑了挑眉,转手将她扣在手心,秦婉还没反应过来,两人便已经十指相扣。   “这样才对。”沈羡之笑了起来,神色竟有些难得的孩子气:“每个手指都拉钩了,你才不会反悔。”   秦婉扶额。“沈羡之,你幼不幼稚?”   “只要有用,偶尔幼稚又有何妨。”   “……我后悔了,能不能收回之前的话?”   “不能。”   “你这是强买强卖!”   “那又如何?你也可以强买强卖,我乐意接受。”   “……滚。”   “滚不了。现在——我是你的人了。” 第52章 粉色身影   自从家中出事,这还是秦婉第一次回尚书府。她站在门外,迟迟没有迈步。   大门被贴了封条,因为多年无人清理,已经锈迹斑斑。周围杂草丛生,门口的石狮也布满青苔,不复往日神气模样。   牌匾早已被摘除,只留下黑漆漆、空落落的一个缺,像是一张大口,试图向来人呼喊什么。   秦婉呆呆站在原地,看着眼前熟悉却又陌生的一切,心中五味杂陈。这里原本是她的家,如今却成了一处禁地。   门内便是她从小生长的地方,有她爹、她娘、李三为、青姑……许多人留下的痕迹。那些被尘封的记忆,如今已成了无法触碰的过去。   她不由自主地害怕起来,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些熟悉、破败的景象,许久都没有上前。   “若是为难,便不要进去了。”沈羡之一直注视着她,将她的迟疑尽收眼底。“让吴安送你回去,我进去找线索即可。”   秦婉默了默,还是摇了摇头。“已经发生的事情,逃避也没有用。总要面对的,对吧。”   沈羡之看着她,忽然伸出手,握住她的手心。“若觉得不舒服,随时告诉我。”   “谢谢。”秦婉扯出一丝笑容,深吸一口气,抬脚向前走去。   她与沈羡之轻功都十分了得,借着旁边一株矮树的力,轻轻巧巧便翻进了府中。   府里一片混乱,到处都是砸碎的物件,虽然积满了灰尘,却还能看出当时的慌乱和凄惨。   秦婉默了默,穿过一地碎片,走到她爹往日最爱呆的书房。她凭着记忆,翻找书架的最后一层,果然在掉落一地的书中找到了一个小盒子。   这盒子十分不起眼,又被一大堆书挡着,所以当时没有被查封的人发现。   秦婉拿出那枚玉佩,插进侧面的小孔中。“卡擦”一声,盒子打了开来。可奇怪的是,里面什么都没有,只有一张薄薄的纸片。   秦婉仔细一看,那纸片是张书票,上面写了她爹曾经借阅过的书目,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。   秦婉和沈羡之对视了一眼,两人眼中俱是意外。   秦尚书废了这么大劲,连夜赶往侯府,就只是为了送来一张书票么?还是说,这张书票隐藏了什么重要线索?   秦婉将那书票翻来覆去看了几遍,看到最后的落款,突然想起了什么。   工部的藏书阁?   她想起之前潜进藏书阁,遇到的那位有些奇怪的老人。   那老人独自待在藏书阁,对她的出现也并不意外,甚至像是见怪不怪的样子。   难不成,当年之事,那老人知道什么?   “吴安。”沈羡之也看到了那书票落款,略略思索了一阵,叮嘱道:“去找苏泽,将这张书票交给他,问问他能有什么发现。”   “不用麻烦苏泽。”秦婉接话道,“藏书阁我认得,知道进去的路,我快去快回便是。”   沈羡之摇了摇头:“你现在身份敏感,若贸然露面,保不准会被盯上,还是谨慎些好。”   “更何况,”沈羡之看着她,眼神里情绪不明,继续说道:“有个地方,我想带你去看。”   “哦?带我去?”秦婉有些惊讶,但见沈羡之神色认真,便不假思索地点头道:“听你的。”   她本以为沈羡之带她去的,会是与当年有关的地方,能找到扳倒陈公公的证据。   可谁知,展现在她眼前的——   竟是一片墓地。   秦婉愣怔了片刻,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,瞬间瞪大了眼睛,错愕地看向沈羡之。   沈羡之默了默,低声道:“他们二人……身份敏感,此处偏远,平日少有人烟,想来更安全些。”   沈羡之说得委婉,秦婉心中却一下子酸涩起来。   她呆呆地看向墓地,一眼便发现了其中一处新起的土包,上面没有墓碑,只放了一枚精巧的袖箭。   是青姑亲手制作,李三为用来联系她的那枚袖箭。   秦婉咬紧下唇,只觉眼眶一阵发紧,眼前不自觉模糊起来。   她脚下发沉,一步一步拖着向前,呆呆停在那处新起的土包前。   她不能给二人立碑,连上香也不允许。于是她从旁边扯了两只狗尾巴草,编成互相环扣的模样。   生前终究没能走在一起,如今他们长眠地下,终于可以不必担惊受怕,久久依偎在一起了。   如同这两只扣在一起的草环,此后互相依靠,再也不会被外力分开。   她在坟包前呆立了半晌,转身看向沈羡之,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。   李三为和青姑是朝廷钦犯,按照律法,不能入葬,更不能入土为安。   可沈羡之却替他二人收了尸,还费心找了一处合适的地方,将他们好好安葬。   他与李三为和青姑二人素无交情,却愿意出手相助。在她情绪崩溃、无暇他顾之时,默默替她做好了一切。   “沈羡之。”秦婉沉默了良久,缓缓出声:“谢谢你。”   沈羡之凝视着她,没有说话,只替她拢了拢被风吹散的发丝。秦婉心中悸动,别过脸去,正好看见吴安飞奔过来的身影。   她忙扯了扯沈羡之衣角,示意他往吴安的方向看去。只见吴安步履匆匆,手中似是拿着什么。   “侯爷,秦姑娘。”吴安将手中书册递过来,“按照秦姑娘交代,属下将玉佩给了藏书阁那位老人,他便给了我这个。”   秦婉仔细一看,发现这本书册有些眼熟,似乎正是她去藏书阁那日,那老人在烛光下阅读的那本。   老人为何要给她这个?   她稍加思索,找了一处阴影,从怀中拿出一枚火折子,点燃靠近那书册。微黄的火光映照在书页上,书页渐渐开始发烫,最后竟隐隐约约显示出一页字来。   是她爹的字迹。   她和沈羡之对视一眼,心下已经了然。   这是她爹留下的线索。想来她爹作为工部尚书,在金发塔倒塌前,已然对陈公公的行径有所察觉,因此留心收集了证据。   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将证据面交圣上,金发塔便出了事。为了不让证据落入对方手中,情急之下,他便想出了这个法子,还将如此关键的证据,藏在了平日无人问津的藏书阁。   这样想来,藏书阁那位老人,应该早便与她爹相识,所以才愿意在藏书阁,对她出手相助。   秦婉轻轻摸了摸那熟悉的字迹,感觉那字笔力刚劲,正像他爹刚正不阿的一生一样。   她将书册递给沈羡之,心下却仍有些没有把握。虽然这是她爹的字迹没错,可单凭这本册子,能扳倒陈公公么?   沈羡之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,接过那本册子,淡声道:“若我猜得没错,这会儿赵鸿善应该已经想明白了。”   “诶?”秦婉有些意外道,“难不成,你派人去牢里找他了?”   “嗯。”沈羡之也不避讳,坦然道:“赵鸿善是个聪明人,知道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,绝不会替陈德广背锅的。”   秦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:“只要有他的供词,加上这本册子,便是人证物证俱在。届时那陈公公就算想狡辩,皇上也不会信了。”   两人正在说着,吴安却突然皱了皱眉,有些奇怪地问道:“侯爷,秦姑娘,你们说的陈公公,可是执掌司礼监的那位?”   “不错。”沈羡之看向他:“发生何事,为何突然这样问?”   “也没什么。”吴安皱眉道,“只是属下刚才从工部出来时,恰好碰见了这位陈公公。”   “哦?”沈羡之脸色沉了沉,“他可说了什么?”   “只是寒暄了几句。属下急着回来复明,便没同他多说,迅速离开了。”   沈羡之顿了顿,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,沉声问道:“你一路过来,可留意身后是否有人跟着?”   吴安听到这话,眉头猛地一跳:“侯爷,难道你的意思是......”   话音刚落,背后突然射出一支冷箭,直直朝着秦婉的方向射来。沈羡之目光一凛,腰间长剑瞬间出鞘。“哐当”一声,那箭被劈成两截,摔落在地上。   周围忽然杀出一群黑衣人来,直朝着秦婉而来。秦婉反应很快,迅速闪身躲过偷袭。   吴安已经冲上前去,与黑衣人交起了手。但奇怪的是,那些黑衣人似乎并不打算伤害吴安,屡屡避开他的锋芒,只一门心思朝秦婉冲过来。   “他们是来抓你的。”沈羡之眉头一皱,一把将秦婉护在了身后。   “这些人认得你。”秦婉一边劈开射来的冷箭,一边道:“他们应当是知道你的身份,所以不敢轻易伤你。”   沈羡之仔细看了看那些人动作,沉声道:“果然是宫里的人。”   言下之意,便是陈公公派来的人。   本来,吴安功夫相当不错,沈羡之和秦婉也是个中高手,黑衣人即便功夫再高,应当也不是他们的对手。   可是这些黑衣人下手龌龊,时不时便使出冷箭暗器,竟像狗皮膏药似的,将几人缠斗得十分烦躁。   其中有一黑衣人,趁众人缠斗不休,悄悄绕了一大段路,趁秦婉不备之际,猛然从树上跃下,直朝着秦婉后颈而来。周围黑衣人更像商量好似的,齐齐拦住秦婉去路。   秦婉闪避不及,迅速转身挡住沈羡之,以免他被误伤。   眼看那黑衣人已近在咫尺,秦婉目光一凛,正要射出袖箭,旁边突然冲出一个粉色人影,一把挡在了秦婉身前。   “唰”一声,长剑尽数没入粉色衣裙中。 第53章 尘埃落定   秦婉愣怔了一瞬,待看清那粉色身影的模样,不由得惊愕道:   “陈宠!”   那箭直直穿透陈宠胸口,鲜血已经染红了她的衣裙。陈宠失重一般倒在地上,被秦婉一把扶住。   “你怎么会在这里!”秦婉很是震惊,连声音都有些发颤,“坚持一下!”   陈宠似是疼极,浑身都抽搐起来。她努力伸手去抓秦婉手臂,嘴里似是想说些什么。秦婉忙低下身去,将耳朵凑到陈宠耳边。   “玲......珑.......”陈宠断断续续地说着,几乎已经气若游丝:“这次......愧疚的人是你了......”   说罢,大口大口的血从她嘴里喷出。   秦婉错愕不已,抬手想去堵住陈宠伤口。奈何那箭刺得极深,血根本止不住,甚至将身下秦婉的衣裙也染红了大半。   陈宠咬紧嘴唇,目光直直盯着秦婉,最后竟扯出了一抹笑容:“我们......扯平了......”   秦婉愣怔在地,浑身止不住颤抖。   此时吴安已迅速将那黑衣人拿下,其他黑衣人见情况不妙,立刻结束缠斗,飞身向后逃窜。   沈羡之没有继续去追,而是蹲下身来,默默护在秦婉身后。   陈宠躺在秦婉怀里,浑身被血迹浸染。她脸上挂着一丝笑容,抓住秦婉的手渐渐失去力气,最后重重垂落在地。   像一只美艳的蝴蝶,悬空飞了许久,终于坠落在地。   秦婉看着眼前的陈宠,一动不动,只感觉浑身冰冷,连血都像被冻住了似的。   许久之后,她才抬起手,冰冷的手掌在陈宠脸上掠过,轻轻将她的眼睛合上。   “你赢了。” 秦婉喃喃道,“你说的没错。”   从此以后,愧疚的人便是秦婉了。  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眼前这片景象,永远不会忘记陈宠最后的那抹笑容。   如果这是报复,那么,陈宠成功了。   秦婉浑身发颤,良久都没有说话。沈羡之默默将她护在怀里,片刻之后,才低声道:“婉婉,眉姨来了。”   秦婉猛地抬起眼,才发现眉姨正站在不远处,直愣愣地看着地上的陈宠。   “......眉姨。”秦婉喊了一声,这才发现不知何时,自己的声音竟然已经沙哑。   “都是我......若不是我非要给哥哥上香,若不是我非要拉着她一起,她就不会......”   秦婉顿了顿,抿紧嘴唇,半晌才低声道:“眉姨……对不起……”   “玲珑。”眉姨眼眶通红,轻轻摇了摇头,“这不怪你。这是她的命。一切……都是命。”   说着,眉姨扶着树干,颓唐地走了过来。“把她交给我吧……我带她回家。”   秦婉顿了顿,缓缓起身,给眉姨让出了道。眉姨蹲下来,艰难地将陈宠背在身上,深深地看了秦婉一眼,随后一步一步,沉沉地向远方走去。   秦婉看着眉姨的方向,心知自此一别,再见不知何年何月,心下满是惆怅。她看着眉姨远去的方向,许久之后,郑重行了个礼。   “眉姨,保重。”   ******   回侯府后,沈羡之立刻动手。   他去了刑部大牢,拿到赵鸿善的口供,随同工部藏书阁那本册子一起,当面呈给皇上。   皇上雷霆震怒,当即下令撤了陈德广的职,甚至以此为由头,对宫中宦官进行了一次大清洗。   借着此次契机,刑部将有关金发塔的案卷重新整理,竟发现当年之事中,有许多人蒙受不白之冤,甚至无辜而死。   此事在朝野上下掀起震动,皇上怒而下令,重审当年金发塔倒塌一事。   满朝震荡,因此被罢职免官之人不计其数。权力重新集中,皇权终于回归到了那个理当拥有它的人手上。   风波之中,侯府却因为一件特别的事而苦恼。   “沈羡之,我非得穿这个么……”   秦婉看着眼前那套繁冗复杂的礼裙,又看了看旁边各种精致造型的首饰,眉毛都拧在了一起。   沈羡之靠在一旁,好整以暇地看着她,语气不紧不慢:“若是你想穿着夜行衣进宫,也不是不行。只是那些护卫会如何看你,我就不敢保证了。”   秦婉瞪了沈羡之一眼,长长叹了口气。   自皇上下令彻查,金发塔事件的真相很快便浮出水面。   赵鸿善和丁诚为求自保,将当年实情悉数招供,承认她爹对此事全然不知情,从头至尾被蒙在鼓里。   皇上痛惜秦尚书无辜受累,又感念金发塔事件历经多年终于尘埃落定,遂决定在宫中设宴。   秦婉作为秦府仅存之人,被破例邀请入席。   宫中宴席,照理自是要隆重打扮的。这礼服是府中管家特意准备的,为的凸显侯府的尊贵,用料剪裁自然十分隆重。   可秦婉本就随性,这些年在外流浪,早就习惯了简洁干练的装束。   一想到她要换上繁复的礼服,带着满头珠宝,与宫中那些陌生人打交道,她便很有些不自在。   沈羡之看着她,见她一脸苦恼的样子,扬了扬嘴角。   “不是还有一套么?要是不喜欢,就试试那套。”   秦婉愣了愣,忽然想起先前装扮成小厮进宫时,在书房里找到的那套礼服。   她赶忙起身,找出那套礼服,仔细端详起来。   那礼服用料讲究,剪裁十分简洁,没有任何多余的赘饰,显得大气而低调。   秦婉点了点头。果然还是沈羡之懂她,这礼裙看着顺眼多了。她回房换了衣裳,又挑了只简单的发簪,别在挽起的秀发上。   她的容貌本就艳丽,配上这简单的打扮,显得出淤泥而不染,有种超凡脱俗的气质。   她满意地走出房门,却见沈羡之也换了身行头,颜色竟与她的十分相称,让人一眼便能看出二人关系匪浅。   秦婉怔了怔,脸上有一瞬间的绯红。她轻咳了声,装作没注意的样子,逃也似地上了马车。   沈羡之跟在她身后,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,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,也随着上了马车。   马车驶得飞快,没多久便到了宫门外。   宫人得了消息,知道今日有位特别贵客要来,因此早已候在门外。见秦婉同沈羡之一道出现,立刻迎上前来,躬身替二人引路。   秦婉道了声谢,心中却有些感慨。   上回进宫时,她还是一身小厮装扮,躲在苏泽身后,被拦着不让进门。如今她摇身一变,竟成了这宫中贵客,受到的待遇也是天壤之别。   这宫中变化之快,当真是应了那句“一入宫门深似海。”   她正在出神,额上冷不丁被人轻弹了一下。   “别发呆。”沈羡之指了指前方,提醒她道,“到了。”   秦婉这才发现,眼前便是设宴的宫殿,宫女们正端着各色点心,行色匆匆地进进出出。   她有些紧张,下意识地看向沈羡之。沈羡之替她整了整发簪,淡声道:“别怕,有我在。”   语气笃定而从容,像一颗定心丸,让秦婉紧绷的心瞬间放松了不少。   他们入席不久,宴席便正式开始。年少的君王坐上龙椅,视线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,最后落在秦婉身上。   “秦婉。”声音虽然年轻,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。   秦婉忙不迭从席间出列,端正行礼:“参见皇上。”   “听闻这些年,你一个人四处流浪,想必吃了许多苦。”皇上看着她,语气有一丝淡淡的惋惜,“所幸当年之事真相已明,奸人已被查办,不负秦尚书一片忠心。”   “既如此。”皇上向在场众人扫了一眼,语气威严而不容置疑:“便让刑部替你撤案,即日起,恢复自由身。”   这话犹如千斤重量,让所有人都鸦雀无声。秦婉虽早走心理准备,可此时听到这话,却还是止不住浑身发颤。   她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平复心情,这才恭恭敬敬行礼,一字一句道:“谢皇上圣恩。”   “不必多礼。”皇上打量了秦婉一眼,目光忽然移向沈羡之,说道:“此次能彻查此案,侯府功不可没,按理当赏。”   沈羡之施施然从席间出列,躬身道:“多谢皇上。既如此,微臣便斗胆,向皇上讨个赏。”   “哦?”皇上看了看他,又看了看秦婉,眼神里意味深长。“说吧,想要什么赏赐?”   沈羡之却没立即回答,反而看了秦婉一眼,嘴角微微上扬。   秦婉心里一震。皇上要给他赏赐,他看自己做什么?难不成……   她虽垂着头,心下却砰砰直跳,脸也不由自主烫起来。   沈羡之扬唇一笑,随即双手合拱,朗声道:“微臣斗胆,请皇上赏赐——秦府旧宅。”   这话一出,不仅皇上愣了愣,连秦婉都愣住了。   沈羡之想要的赏赐,是她家?   那里早已被查封,多年人迹罕至,在很多人眼里,几乎是个不祥之地。   侯府家大业大,要什么样的宅院没有,沈羡之为何偏偏要了这个地方?   皇上微皱了下眉,虽有些意外,却还是应了沈羡之的请求。   沈羡之谢了恩,余光瞥见秦婉仍在发愣,不由得轻笑了一声,低声道:“物归原主。”   秦婉怔了怔,待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,瞬间瞪大了眼睛。   沈羡之要将秦府送还给她。   他知道那是秦婉的家,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。也知道以秦婉的身份,无法开口讨要这个宅院。   于是便以赏赐为由,替她拿回了这个院子。   秦婉心头似有千言万语,可话到嘴边,却只剩一句“谢谢。”   “谢?”沈羡之斜靠在椅子上,轻笑道:“真要谢的话,就帮我个忙。”   “什么忙?”秦婉抬起头,“只要我做得到,你尽管说。”   “这可是你说的。”沈羡之扬唇,似是漫不经心道:“侯府缺个管家,你愿不愿意担起这个责?”   “欸?可是我记得侯府是有管家的。”秦婉有些不解,“为何还要再找一个?”   “那不一样。”沈羡之看着她,一字一句说道:“其他人管事,而你——管我。”   秦婉愣怔在地,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。   “你不必急着回答,但只要你愿意,整个侯府便都是你的聘礼。”沈羡之笑容清浅,语气却十分认真。   秦婉的脸红了又红,嗫嚅了半天才道:“你就这样把侯府许出去了,不怕被你爹打一顿么?”   “我爹?”沈羡之听见这话,眉头一挑:“这原本就是他的意思。”   “沈侯?”秦婉很是惊讶。   自金发塔事件了结后,沈羡之与沈侯也终于将话说开。两人性格本就相像,自此冰释前嫌,时不时还互相调侃几句。   “他说了,若是你不回去,我也休想进侯府的门。”沈羡之摊了摊手:“婉婉,你得对我负责。”   “……沈羡之,你这是无赖。”秦婉心头砰砰直跳,红着脸道。   沈羡之轻笑出声,揉了揉她的头发:“所以,你是同意了?”   “……我可没说。”   “对了,我爹还有一句话让我带给你。”   “什么?”   “他说——   婉婉,欢迎回家。”   (全文完)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声明:本书为八零电子书(txt80.com)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,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,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